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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先捋捋自已的頭發(fā),然后霍然翻身坐起一掀被子,就從床上往下跳。
我的雙腳,總是很準確無誤地床榻下的皮鞋。洗漱一把,夾起皮包就出門。由于匆忙,經(jīng)常把門關得很重。這就讓我每每下班后,看夠合租女孩兒的臉色。
合租女孩兒,是個高挑個子的外地姑娘。
奇怪的是,三年后我才弄清楚,她居然是我的校友。更巧的是,她打工的地方,就在我打工的同一大廈三樓。
于是,她呼我“八樓”,我尊她“三樓”。
同樣在各種中介所或者林林總總的租房小廣告前相遇的我們,一番小心謹慎地相互寒暄試探打聽后,逐同仇敵愾心照不宣地以較滿意的價格,合租下了這套位于市中心的二室一廳。
交鑰匙時,房租老板,一個胖乎乎的退休公仆,神秘地眨著眼睛,打著哈哈:“理解理解,年輕人嘛,合租好!省錢!我這套二室一廳,要是二小子租,不上五千大洋不算。合租嘛,嘿嘿!不輸就贏,不贏就輸”!
說實話,瞅著公仆和三樓冰雪二重天的模樣,我真想大聲武氣的沖天怒吼:“合租?省錢?媽媽的,開發(fā)商都該?!薄?/p>
風雨如晦!
我像一葉浮萍,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一晃就是三年。
我的業(yè)績越做越好,職位越來越大,可我總存不起翻滾上漲的購房錢。什么“三十歲住進三室一廳”啦,什么“左手挽嬌妻,右手握方向盤”啦,統(tǒng)統(tǒng)望而生畏,灰飛煙滅。
因而,我的心火也越來越旺,看什么都不順眼。
瞅著打著串兒上漲的房價,就想著月黑風高夜,一襲黑衣黑褲蒙了頭,只露出二只精光四射的暴眼,蝙蝠俠般飛到某個花影搖曳的窗口,揪出某個腦滿腸肥的開發(fā)商,撲嗤一刀捅掉。
然后,還邊捅邊大笑著聒噪:“哈哈!我為普天下住不起高價房的百姓們,報仇血恨啦!”。多么可怕,不知不覺,在這座城市里,曾是名校才子的我,混成了一個牢騷滿腹的憤青。
而三樓,已由文員變成信息經(jīng)理的三樓,天可憐見!雞崽沒變鳳凰,還是和我合租一室。
女孩兒心細,見我每每關門都像在與誰嘔氣,便好意的說:“八樓,你要注意養(yǎng)生呢。氣沖肝,蒙心田。建議買點橄欖吃吧,清熱除濕消火?!?/p>
到底是合租一室的“合友”,并且她也是好意,我只得順耳恭聽:“橄欖?我不知道???”
“要不,你現(xiàn)在是總啦,忙!我明天替你捎點吧?!保f這話時,我沒注意到三樓的眼波流漓,口氣溫柔得令人生疑:“一個人在外,得注意保養(yǎng)呢。???”
我點點頭,忙?確實忙!
我這個銷售總經(jīng)理整天真是忙的,連自已也感到滑稽和無奈。
晚上十一點過,沐著月色清光,我回了我的東廳。剛放下皮包,就聽得西廳門一響,三樓拎著一袋子青青的玩意兒過來了:“呶,給!”
我接過,瞧瞧那一大袋子青青橢圓的橄欖:“這玩意兒,怪好看的,怎么吃???”
“我已用開水洗凈,用糖腌或就這樣嚼,都行?!保岸嗌馘X?”我伸手掏腰包,三樓轉(zhuǎn)身嗔怪,堆起莫名的苦笑:“房子雖然買不起,可這點錢,我還有。”……
幾天的橄欖吃下來,別說,除了滿嘴的澀甜,自我感覺心緒和情緒,都尚寧了許多。
就連那清晨出廳時的關門聲,不知不覺也變得輕柔。
我忙中偷閑上網(wǎng)一查,嗬,原來橄欖如此妙用。橄欖,又名青果,因果實尚青綠色時即可供鮮食而得名。橄欖果富含鈣質(zhì)和維生素C,于人有大益。
它是一種常綠喬木,原產(chǎn)中國。“桃三李四橄欖七”,橄欖需栽培7年才掛果。成熟期一般在每年10月左右。新橄欖樹開始結(jié)果很少,每棵僅生產(chǎn)幾千克,25年后顯著增加。
多者可達500多千克。橄欖樹每結(jié)一次果,次年一般要減產(chǎn),休息期為一至兩年。故橄欖產(chǎn)量有大小年之分。
就這樣,吃橄欖吃順了口的我,每次下班稍早一點,便喜歡跑到街角。
因為,那兒有一個賣橄欖的小姑娘,提籃里的橄欖,多又便宜。
小姑娘清清秀秀,倩影單薄,總是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文文靜靜的么喝:“橄欖,上好的橄欖,大年產(chǎn)的橄欖,腌糖泡酒清吃,除熱去火排毒養(yǎng)顏哦!”,陸續(xù)就有人上去挑選購買。
買主一來,小姑娘便不再么喝,而且是不慌不忙地稱秤。
她的秤,就是自已的手巴掌,一巴掌二塊錢。
眾目睽睽之下,小小的巴掌,抓起買主選好的橄欖一捏:“一捧,二捧,三捧,好啦,六塊錢。”,最初我啞然失笑,繼而釋然:有這樣以巴掌論斤兩賣的么?
再說,這樣隨意,不虧買主便虧自已,咋行呢?
哦,我明白了,小姑娘是好玩兒練攤呢。怎么沒大人陪著?再說,怎么看,她也是農(nóng)村人啊。嗬嗬,農(nóng)村人,農(nóng)民工……
然而,幾次下來,居然發(fā)現(xiàn)人們都認可這種買賣方式。一位大娘悄悄的告訴我:“小伙子,這小姑娘心眼兒實。我到別處看過也算過,論巴掌賣,小姑娘吃虧呢?!?/p>
吃虧?這要吃多大的虧?一個小小的姑娘,哪來這么大的本錢?我訝然郁悶了。
回到屋,有機會把這事兒當作新聞講,公仆和三樓都笑我少見多怪。
我偶然瞟見三樓的眼里,邊笑邊噙滿了淚花:“你呀你呀,唉!瞧小姑娘吃虧,多給幾個錢不就行啦?哎,某總,你怎么不帶她上來玩兒呀?”
我奇怪地盯她一眼:“帶她上來玩兒?不怕和陌生人說話么?瓜田李下,我還顧忌著呢?!?/p>
入夜,我第一次聽見西門里輕柔的哼唱。
“不要問我從那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余音繞粱,清幽明亮。
只是多了一種深切的哀怨,輕輕的飄浮在旋律里。不細心,真聽不出來的。
我從沒想到,三樓的歌兒竟唱得如此的好。盡管是隨意哼哼,可聽起來卻那樣的甜美,令人難忘。其實,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橄欖樹》了。
哦!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
遠方有我們青春的熱忱!遠方有我們繽紛的夢想!遠方有我們渴望的一切!
為了遠方,我們跨出校門,告別傷痛,背起希望的行囊,義無反顧的奔赴。用自已的孤寂與奮勇,撰寫傷感而憂郁的故事。在那些高樓大廈的豪華單間里,甘苦自嘗,冷暖自知!
這時,《橄欖樹》來啦。
于都市的百忙和冷漠之中,齊豫幽雅的演釋,釋放了多少人的孤獨和寂寥。在這個動蕩的歲月,《橄欖樹》成了一劑自我寬慰的涼藥。
一如此時的我,聽著三樓輕柔的哼唱,那感概嘆息與憂傷的淚花,撩開了白日矜持的面莎,不知不覺的就溢了出來。
橄欖好吃,也吃得快。
于是每過幾天,我就要到街角去購買,或者提前給小姑娘打個招呼。
小姑娘就會嫣然一笑,默認。不管多晚,我趕到街角,那個孤孤單單的身影,總是倚著商場燈火輝煌的窗玻璃站著,盼望著。
然后是愉快一笑,伸出小巴掌:“叔叔,給,一捧,二捧,三捧,六塊錢!”……
記得一個秋雨斕姍的暮色,撐著雨傘我匆忙趕到街角取橄欖。小姑娘正緊緊地靠著背后商場的窗玻璃,利用商場頂裝飾露出的方寸屋檐避雨呢。
小姑娘雙手抱住自已的胳膊肘兒,那只青麥竹編的提籃,乖巧的蹲在她腳下。她一面避雨,一面凝眸著街景,小嘴唇蠕動著,忘情地哼著什么。
此時,天色幽暗,商場華燈齊放,璀璨的燈光映出了小姑娘單薄的身影。燈火輝煌下,小姑娘的翠藍燈絨褲和碎花上衣,格外漂亮鮮美,引人注目。
特別她頭上二條用鮮紅橡皮筋扎的小發(fā)辨,在強烈的燈光反襯下,猶如高高向上聳立的二只翅膀,在自已彩色的天宇快樂飛翔……
白光閃閃,“OK!OK!”不斷。
二個老外正在拍照,不時舉起二根手指頭,夸張地晃悠。小姑娘居然見慣不驚,絲毫沒受到影響,一動不動地繼續(xù)著自已的夢想之旅。
看來,小姑娘這樣也不是第一次了。閃光燈下,她抿著嘴唇,美美的微笑著,望著街景。
我被這種純粹的美驚呆了,不敢打斷小姑娘幸福的瞬間。我便在離她幾步遠的側(cè)面悄無聲息的站住,于瀟瀟灑灑的秋雨中,聆聽她的歌唱。
“不要問我從那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噢怎么?七八歲的小姑娘居然在哼唱《橄欖樹》?
我有些郁悶:花朵般的年齡,夢幻般的心靈,怎么也會像疲于奔命的我們,喜歡上了孤寂幽怨的《橄欖樹》?。?/p>
一個人影從商場奔出,氣極敗壞的摔著手,邊跑邊吼:“哎哎,哪來的農(nóng)村妹兒?把窗子都遮完了,我們還怎么做生意?給你說了好多次,怎么總是不聽喲?”
小姑娘一嚇,停了下來。
我一步搶過去:“誰遮了你啦?這么大的窗子,只要守法經(jīng)營,不坑人,還怕顧客看不見?不上門?真是莫明其妙?!?/p>
許是我一身名牌的行頭和傲然的責問懾住了他,小保安喏喏而止:“呃先生,不是我,是我們經(jīng)理讓我來的。”,“我與你們老總是朋友,這事兒不用你管,走吧!”
小保安轉(zhuǎn)身便跑。
“叔叔,你與商場的老總是朋友?這太好了,太好啦。”小姑娘高興得跳起來。
我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點頭,蹲下地,拎過她的小提籃:“不過,最好是不靠著這窗玻璃。遮了人家生意不好。要是,要是,”我腦子里飛快地盤旋著,突然有了托詞:“要是窗玻璃突然破了,你賠不起的,啊,明白了么?現(xiàn)在城里的東西,假冒偽劣太多,沒準兒的。”
“明白了,叔叔,靠在窗玻璃上,我就能望著對面的大廈?!?,小姑娘指指街對面:“我就能看見我的姐姐了。但你說了,以后,我就再也不靠了。”
“你姐姐?”我順著她的指頭望過去,眼簾里赫然是我平時上班的“××大廈”。
“你姐姐姓什么???要不要我?guī)闳フ宜。俊蔽腋械脚d奮。弄了半天,原來小姑娘的姐姐就在我同幢大廈里,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我摩拳擦掌的:“要不,明天,明天我?guī)闳グ???/p>
小姑娘低了頭,吶吶道:“不,我不敢去。我媽說了,不準我去見她,我媽很兇的?!?/p>
“小琴,做咋呢?”一個外地婦人的嗓門兒。
我扭頭看,一個典型的農(nóng)民工婦女,三十多歲,皮膚粗糙,許是受涼,聲音嘶?。骸鞍验蠙旖o了叔叔,我們回家,天色太晚哩?!?/p>
我站起來,客氣地朝婦女笑笑:“謝謝!麻煩你們啦。”
沒說的,這一準是小姑娘的母親。我一直都看見小姑娘在自已的小提籃前么喝和買賣時,不出聲抱著雙手站在一邊的她呢……
這天下了班,匆忙趕到街角,我意外發(fā)現(xiàn),一向守約的小姑娘不在。
驚愕間,我問幾個同樣相互打聽的大娘,才知道小姑娘被城管連勸帶嚇地給攆走了。
我想想小姑娘那雙平靜的大眼睛,再看看逐漸變得秩序井然的城市,不禁悻悻然。現(xiàn)在好了,城市變整潔了,小姑娘卻走了,我的橄欖也沒有啦。
三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不吃慣這青青的橄欖,焉來如此茫茫然的失落?
要不,就重新沿著大街小巷尋找吧,說不定,還能碰上賣橄欖的攤販呢。想歸這樣想,可我實在是沒多余的時間。
由此繁忙之下憋悶了好幾天,心里一直不爽。
其實,我心里明白:于我而言,想吃橄欖是表,懷念那小姑娘才是里。
那是一種纖纖長長的情愫,沒有多少人能夠明白,一個在城市舉目無親的高級白領,為了那久違的單純和忠誠,而經(jīng)久感動的心情和嘆為觀止的寄托。
終于盼到了周未,一個大型促銷活動的成功,揣著豐厚的獎金,我滿心歡喜的回到屋。
誰想到剛進了客廳,眼前一個小小的人影就現(xiàn)在了我面前:“叔叔好!”
我大吃一驚:“啊哈,你不是賣橄欖的小姑娘嗎?”,小姑娘禮貌的一笑:“是我呀,你看!”,變魔術似的,她拎出了一袋子青青的橄欖果:“給你的,不要錢?!?/p>
我更迷惑不解:“給我的?不要錢?為什么?還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兒?你又是怎樣進來的?”
“到底是銷售老總,一問起來就滔滔不絕?!?/p>
是三樓的嗓音,我轉(zhuǎn)過了身,這才發(fā)現(xiàn),三樓與小姑娘竟然那般相似。眉睫之上都挑著調(diào)皮與活潑,瞳仁深處卻都斂藏著苦澀和幽怨。
“小琴,告訴總經(jīng)理,你是誰呀?”
小姑娘就把三樓驕傲地一摟:“我是你妹子呀!知道嗎?叔叔,”
小琴朝我伸伸舌頭:“我早就認識你了,可你還不知道哦!”,我真是如墮煙海,摸不著頭腦。三樓就讓我先接了橄欖袋,然后才輕輕說:“同父異母”。
這下,我全明白了。
“不過,即是同一個父親,為什么還讓你的親親小妹,一個人站在街角賣橄欖?”
我憤憤不平的瞅著三樓:“你可一個人住著16平方米耶!”,三樓搖搖頭:“后母兇悍,小妹可憐,平時間斷斷不敢往我這兒走。作為健全家庭的你,不會明白的?!?/p>
我茫然環(huán)顧,寂然無語。
“不過,今天好,好不容易后母答應,小妹今晚在我這兒歇次腳?!?/p>
三樓撫摸著小姑娘的頭發(fā),嘴唇泛起如花笑靨:“我們姐妹倆,要好好玩兒,說說知心話,再唱唱歌。你休息吧,我們回屋啦?!?/p>
我忙掏腰包,三樓搖搖頭。
“說好了送的!以后,小妹也不知何時再能來啦?這算是最后一次送給你的橄欖果?!?/p>
倆姐妹回了屋,輕輕掩上門。一絲桔黃色的光線從門隙透出,在客廳的墻壁上,映出二個相互依偎著,大小不一的腦袋剪影。
“不要問我從那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我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世事無常,大海翻波。人生之舟,不知何時就會撞上急流險灘?人啊,真的請珍惜自重!
想想同父異母的倆姐妹,二顆孤獨的靈魂,是怎樣在盼望著重逢?而平時,又是怎樣在相思中煎熬?這人為的悲劇,到底怎樣才能避免?
我拈起一顆橄欖,放進嘴巴慢慢咀嚼。那股熟悉的澀甜,從舌尖直傳到心底。
謝了,可愛的小姑娘!
謝了,合租的三樓!
因為《橄欖樹》,因為橄欖果,我懂得了同胞親情的珍貴和血濃于水的至愛。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并非舉目無親,這座城市里到處都有我的親人。
那每天向我打招呼的門衛(wèi),那每天為我擦皮鞋的老人,那每天為我辦公室做清潔的阿姨,那每天匆忙的上班人流,還有那每天都列隊經(jīng)過我身邊的交巡警……一切是那樣的可愛可親!
他們一個個站成巨大的“人”字,頂著天空,踏著大地,一直溶進了鮮紅色的國徽!
越過冰冷的格子間,花花綠綠的物質(zhì)和是是非非的欲望,我們的心,在藍天白云下盡情地交流,溝通和歌詠。共同歆成了這座城市的交響樂章,推動著歷史和個人,朝向那輝煌邁進!
我沒有理由感到孤苦伶仃!
沒有理由沉湎孤芳自賞!
更沒有理由冷眼瞅看人生!
我掏出了手機,向遠方的父母問好:“爸,媽,您倆還好嗎?”,“兒啊,我們好著呢。倒是你一個在外,讓我們放心不下啊?!?/p>
一陣溫暖流過我全身,我努力控制著即將奔涌的眼淚。
“放心吧,我生活得很好。明年,明年回來,您倆就可以看到自已的兒媳婦了。”,“??!真的?”,“兒啊,你沒哄我們吧?”……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不要問我從那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為什么流浪遠方/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鳴!”,是小姑娘在哭:“姐,我不要離開你。媽媽為什么對你這樣兇呀?”
“小琴,我也不想離開你。只要你記著,在這世界上,你有一個真正關愛自已的姐姐就行了。聽,‘橄欖樹’多好聽,多美麗呀!明天,你就把這新手機帶走,姐為你下載了這首歌。唱起它,你就會想到我的。鳴!”
咳咳!有人在門外輕咳。
打開大門,公仆站在外面:“吃過嗎?”
“吃了!有事兒?”,“不好意思,這個季度的”,公仆眨眨眼,舉起右手指頭相互搓搓。我迅速掏出了一迭百元大鈔,扔過去:“二人一起,收條!”
“二人一起?哦,你們,你們倆?”
公仆數(shù)了錢,從自帶的方便袋里取出小型驗鈔機,一張張的細細驗了。
然后,一邊寫收條,一邊恍然大悟的呷著嘴巴:“我早說過的嘛,合租合租,不輸就贏,不贏就輸!小伙子,恭喜你哦。你贏啦,多久喝你倆的喜酒?這姑娘蠻漂亮的啊!”
我冷然地背過了臉龐……
“那么/這是真的/你將等待我/等我籃里的種籽都播灑/等我將迷路的野蜂送回家/等船篷村舍廠柵/點起小油燈和火把/等我閱讀一扇扇明亮或暗淡的窗戶/與明亮或暗淡的靈魂說完話/等大道變成歌曲/等愛情走到陽光下……”
我決定,從明天起向三樓,展開甜蜜的進攻。
因為,我知道,有這種背景和心靈的女孩兒,一定溫柔善良,淑賢持家,值得我追求和呵護。哪怕前途莫測,未來難辨,風雨如晦,風云變幻!
我和張輝是大學同學,畢業(yè)時他不想回老家新疆,當時我父親是大學研究生院院長,有意讓我留校,但為了愛情,我把機會讓給了張輝,自己則應聘到一家外資企業(yè)上班。不久,我被任命為人力資源部經(jīng)理,經(jīng)常出差,對家里照顧很少。在我任職三年后,張輝被學校任命為校辦公司的老總。自那以后,我和張輝聚少離多,感情漸漸冷卻。
1993年的“六一”節(jié),張輝說要加班,我獨自帶兒子震宇去東磨山玩。在朱碑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孩居然依偎在丈夫的身邊。晚上,面對我的質(zhì)問,張輝只冷冷地說:“我們離婚吧!”張輝的冷酷讓我措手不及。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張輝向我認錯,并保證與情人一刀兩斷??丛趦鹤拥姆萆希以徚藦堓x,但東磨山上的一幕成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年后,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張輝將一紙訴狀遞向法院。并在狀里把我描繪成不懂體貼,不懂尊重,沒有溫柔的女強人,并稱感情事實上早已破裂,要求法院判決離婚,兒子的撫養(yǎng)權歸他所有。張輝的忘恩負義使我丟掉了所有的幻想,我對張輝由鄙視轉(zhuǎn)變?yōu)樵骱蕖?/p>
在律師的指點下,以“好合好散”為由,我邀請張輝共進“最后的晚餐”。在與張輝坦誠交流的時候,我錄下了張輝的談話內(nèi)容。因為張輝的這些“坦誠”,在法庭上將是證明他有過錯的重要證據(jù)。然后,我又想方設法找到張輝的情人鄭萌。小我十多歲的鄭萌見到我后,驚慌失措。我說:“現(xiàn)在,離婚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你們真的相愛,我可以成全你們?!痹谖业摹伴_導”下,鄭萌緊張的情緒舒緩下來,她講述了和張輝認識的經(jīng)過,一旁的律師做了調(diào)查筆錄。
因為雙方均同意解除婚姻關系,兒子撫養(yǎng)權的歸屬成了矛盾的焦點。法庭上,我聲淚俱下地陳述了張輝的不忠,然后將錄音帶和調(diào)查筆錄提交了法庭。法庭播放錄音帶時,張輝臉色煞白,氣急敗壞。法庭最后陳述時,我質(zhì)問原告和法庭:“一個玩弄感情、毫無家庭責任感的人,誰相信他能當好合格的父親?!而且我不到3歲的兒子,馬上就要生活在后母的陰影下,這怎么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我請求法庭將兒子判給我,否則,我保留訴訟到底的權利!”
我的眼淚和智慧贏得了法官的同情,張輝見撫養(yǎng)問題大勢已去,在財產(chǎn)分割時,他堅決不退讓,婚前他買給我的金項鏈、戒指也被他列入財產(chǎn)清單,還提供了幾份我毫不知曉的債務清單。盡管我贏得兒子的撫養(yǎng)權,有了精神的寄托,可在財產(chǎn)上輸?shù)靡粩⊥康?,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一種難言的失敗襲上心頭。
怨毒在擴散:切割父子親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離婚后,為了照顧好兒子,我請了保姆,開銷馬上大了起來,生活變得捉襟見肘。一開始,張輝每周來探視一次,可后來漸漸變成每月看一次。每次張輝來探視兒子的悠然自得和漫不經(jīng)心,總讓我如鯁在喉,很不舒服。我知道兒子是張家惟一的孫子,也是張輝惟一的心痛和牽掛,我決心以此懲罰張輝。
離婚3個月后,我將自己的簡歷在深圳、上海和北京的人才招聘網(wǎng)上,憑借我的人力資源管理經(jīng)驗以及經(jīng)濟學碩士學位,一個星期后,就接到了十多家外資公司的邀請函。深思熟慮后,我選擇了上海。1995年8月,我與上海浦東一家通訊器材公司簽下了聘用合同,任營銷部經(jīng)理。在張輝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guī)е?歲多的兒子震宇離開了武漢。
兩個星期后,我接到張輝的電話。他氣急敗壞地問我:“你把兒子弄到哪兒去了?!”我冷冰冰地說:“你終于想到兒子了,早干什么去了?告訴你,兒子的撫養(yǎng)權歸我,我想把他帶到什么地方,這是我的權利,你管不著!”張輝在電話里咆哮起來:“孫純燕,離婚是我們大人的事,跟孩子沒關系,你這是在剝奪我的探視權,你這樣做是違法的!”沒等他說完,我漠然地關掉了手機。
不久,我收到了張輝的電子信件。他在信中寫道:“孫純燕,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如此殘忍地割斷父子親情,將我們的恩怨強加到兒子身上,兒子無罪、親情無罪?。∥蚁脒^到法院你,奪回探視權,但如果你如此絕情,我即使贏得了探視權,也是一紙空文。既然我現(xiàn)在無法見到兒子,那就祝愿你們平安幸福!”說到兒子,我的心不禁隱隱作痛,讓兒子遠離父親的確很殘忍,但我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
整整兩年過去了,盡管兒子一直要爸爸,張輝也給我發(fā)了很多電子郵件,字里行間,我也能體會到他對兒子的思念,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軟,因為我不想再回到過去,我需要一種全新的生活。
親情爭奪:來自血緣的力量讓我淚流滿面
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我沒有和張輝商量,到派出所改了兒子的姓。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真正的男子漢。我要證明給張輝看,沒有他我照樣能將兒子培養(yǎng)成才!
1998年“五一”節(jié),我參加在上海的大學同學聚會。在同學的“揭發(fā)”下,我才知道張健智在大學時暗戀過我。張健智現(xiàn)任上海一家服裝貿(mào)易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酒席上,我注意到了張健智投向我的視線。
后來健智經(jīng)常到我家去,每次都給我兒子買很多禮物。我們的感情發(fā)展得很順利。一次,當我敞開心扉講到如何爭取撫養(yǎng)權時,他無意中脫口而出:“從成長的角度看,兒子跟父親可能會更好一些,特別是上學以后……”從他的眼神中,我讀懂了健智的意思。我說:“兒子是我的全部,為了兒子,我可以放棄一切!”
兒子上三年級后,我和健智的感情也結(jié)束了。這以后,我先后和幾位男士見過面,因為我和兒子形影不離,每次都無疾而終。從那以后,我也失去了繼續(xù)尋找的勇氣。
就在我結(jié)束最后一次感情不久,兒子的學習成績從原來的中等一下子降到全班倒數(shù)第三。開完家長會回到家中,心情本來就不好的我見兒子還在電腦上打游戲,一股無名之火直往上涌,我照著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兩巴掌,朝他吼道:“兒子啊,媽媽為了你什么苦都愿意吃,你要是將來沒有出息,媽媽可怎么活啊!”話音剛落,兒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爸爸,我要爸爸!”兒子的哭聲一下子揪緊了我的心,我猛地抱起兒子說:“對不起,是媽媽不對……”睡覺前,兒子趴在我耳邊說:“媽媽,你說我長大了,爸爸就來看我,可我已經(jīng)長大了,他為什么還不來看我啊?”我萬萬沒有想到,我五年前對他說的話,兒子依然記著。我只好說:“兒子,只要你好好讀書,成績好,爸爸一定會來看你的?!?/p>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兒子很少問及爸爸了,這讓我感到欣慰,我處心積慮的親情隔離終于收到了成效。正當我暗自慶幸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兒子在用另外的方式想著爸爸。一次,老師要求他們制作手工作品,兒子制作了一架用硬紙板粘起來的飛機,飛機兩翼上寫著:“飛上藍天,獻給親愛的爸爸!”那一刻,我體會到了父親在兒子心中的份量。
一天晚上10點多,我見兒子的房間燈還亮著,就輕輕地走進他的房間,兒子正聚精會神地在網(wǎng)上聊天。顯示屏上有一段對話:“你是爸爸嗎?”“是!我就是爸爸!你還好嗎?”“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上次做的手工作品獲了二等獎?!薄昂?!我兒子是最棒的!”“爸爸,我還告訴你,我今年當上小組長了!”兒子打字速度很慢,有的字不會寫就用漢語拼音,而網(wǎng)絡那邊的爸爸就悄無聲息地耐心等待,等兒子好不容易敲上一段話后,屏幕上馬上就會顯示他對兒子熱切的鼓勵,兒子只要看到爸爸的話,就笑得很開心??粗鴥鹤拥男δ?,我突然感到我已經(jīng)徹底失敗,盡管我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給了兒子全部的愛和良好的條件,卻沒有留住兒子的心。
后來我才知道,兒子上小學四年級后,張輝到上海偷偷地看過兒子,是張輝告訴兒子不要惹我生氣,從那以后,兒子就沒有跟我吵著要爸爸,而我還蒙在鼓里。
一聲“對不起”,撫不平兒子親情殘缺下的累累傷痕
2003年春節(jié)過后,我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原來張輝請了武漢的律師在上海,書上稱我在撫養(yǎng)孩子方面的心態(tài)有問題,要求把兒子交由他來撫養(yǎng)。訴狀里還羅列了兒子的供述,比如什么時候兒子學習成績不好、會挨打等有關證據(jù),原來,我教育兒子時發(fā)生的摩擦,竟被兒子告訴了他爸爸。我恨兒子不知道好歹,但又無可奈何。
我又一次不惜重金請了最好的律師,收集我是一個盡責的好媽媽的證據(jù),我在法庭上一一對比了自己與前夫的經(jīng)濟實力、住房條件、給孩子的日常教育能力等等,我要讓法官們確信,一個90屆的名牌大學生、合資企業(yè)主管,完全有能力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我又一次贏得了孩子的撫養(yǎng)權,但萬萬沒有想到,我所做的一切,卻引起了兒子強烈的逆反心理。不久后的一天,放暑假的兒子突然不知去向。我立刻打電話給張輝,張輝也沒有見到兒子,我立刻打“110”報警,那天晚上,我發(fā)瘋似的穿梭在上海的車站、碼頭,連飛機場也沒有放過。
第二天中午,當我疲憊不堪地回到家里時,電話響了,我顫抖著接起電話,我聽見了兒子的抽泣聲。兒子告訴我,他剛下武昌火車站,下車后不知道方向,給爸爸打手機,卻已經(jīng)關機了。我一下子鎮(zhèn)靜下來,告訴兒子不要著急,站在原地別動。半個小時后,我終于聯(lián)系上了張輝,張輝在得知兒子到武漢后,立刻趕到車站,接到了兒子。張輝在電話里很興奮:“我接到兒子了,你放心,我讓他在武漢住段時間,然后我送他回上海?!睆堓x語無倫次的激動,讓我懸著的心落了地。
暑假結(jié)束了,上海虹橋機場,當兒子和他爸爸出現(xiàn)在接機口的時候,我和兒子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撫養(yǎng)權官司可能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