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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科學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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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科學論文

哲學科學論文范文第1篇

的創立與發展是同總體、全體、整體、系統等范疇的改造發展密不可分的。恩格斯明確指出:“我們所面對著的整個自然界形成一個體系,即各種物體相互聯系的總體。”(P492)從客觀內容看,總體包括自然界、社會和思維(作為客體,社會和思維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無限的發展。馬克思把總體、系統范疇運用于分析和解剖人類社會,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結構就是一個“有機系統”,“系統在其發展進程中向總體的轉化”。他對最復雜的資本主義商品社會進行經濟分析,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結構規律,并由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普遍原理出發,發現了古往今來貫穿人類整個社會的發展總規律,創立了唯物史觀。

恩格斯對辯證唯物主義的發展與自然觀的創新同樣與總體、整體、系統范疇的應用和深化發展分不開。他以康德的宇宙總體自組織雙向演化學說為依據,提出了辯證唯物主義關于總體的物質自組織原理。盡管當時對宇宙核能源的生成問題還完全不清楚,但恩格斯運用辯證唯物論的能動的物質觀,站在能量守恒與轉化定律的基點上,從哲學上超前預測到物質總體的雙向演化的功能,提出了辯證唯物主義的總體自組織原理,使發展原理和物質原理在辯證唯物主義的總體范疇中達到真正的統一。他接著從總體方法論的新視角研究唯物辯證法對當代自然科學的整體方法論的指導作用,并運用總體(整體)范疇科學地剖析自然界演化的總體系統結構,全面概括19世紀下半葉整個自然科學最新發現,構建了自然辯證法這門關于自然科學的總體辯證發展的哲學新學科。他指出:“整個自然界形成一個體系,即各種物體相互聯系的總體”,“宇宙是個體系,是各種物體相互聯系的總體”。(P409)

以實踐為基礎的辯證唯物論揭示了自然界、社會和思維的運動的總規律,使總體范疇上升為統攝唯物論與辯證思維運動的總的方法論。馬克思在1845年春撰寫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運用總體方法,在人的思維與客觀真理、環境的改變與人的活動當中把人民群眾改造世界的實踐納入新世界觀;在人的本質與社會形式上引入“社會關系的總和”的科學觀點,使哲學成為認識和變革世界的新世界觀,使辯證唯物主義總體觀升華為以變革世界的實踐為特點的總體觀。

列寧在新的歷史時期繼承和捍衛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主義總體觀的同時,還從兩個方面深化發展了辯證唯物主義的總體性原理。其一,把現代唯物主義看成是在時代科學中從系統到總體的不斷發展的前進運動,提出了唯物主義在核時代總體發展的新原理;其二,從這一新原理出發,吸取黑格爾的總體方法論有價值的東西,深化了辯證唯物主義總體范疇的方法論功能和辯證法的總體結構的功能研究。

列寧重點論述以實踐為基礎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完整的統一性,使唯物主義世界觀推進到核時代的歷史新水平。他繼續和發展恩格斯的徹底唯物主義路線,不但把辯證唯物主義物質觀提高到核時代的“客觀實在性”,而且從核時代原子核微觀粒子的新發現出發,繼續深化辯證物質觀,提出“發展原則”、“統一原則”,“此外還必須把發展的普遍原則和世界、自然界、運動、物質等等的統一的普遍原則聯結、聯系、結合起來”。[4](P282)他并以這一發展唯物論的總體指導思想為依托,從“原子、電子”等微觀粒子層次上提出“物質深邃無限性”的新原理,這一新原理和列寧對物質“客觀實在性”的核時代物質觀相結合構成列寧對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從系統到總體的時代深化的重大發展。他提出的“發展原則”必須同“統一原則”相“聯結”、相“聯系”、相“結合”的指導性原理,為歷史新時期深化和發展唯物辯證法科學提供了完整的現代唯物主義基礎和方法論指南。二、列寧對辯證唯物主義總體觀和方法論的深化

其一,列寧從哲學是“大圓圈”的新視角展開對唯物主義總體觀方法論探索。黑格爾提出思辯的總體方法是“真理不外是通過直接性的否定性而回到自身”,“由于上述方法的性質,科學表現為一個自身環繞的圓圈,這個圓圈的末端通過中介同這個圓圈的開端,即簡單的根據連接著;同時這個圓圈是許多圓圈的一個圓圈……這一鏈條的各個環節便是各門科學”,“方法是僅僅和自身相關的純概念,因此,它是對自身的簡單關系,這個關系就是存在。但是現在這也是充實的存在,是把握自身的概念,是作為具體的并且全然集約的總體的存在”。(P263)這是黑格爾關于辯證法的重要的規定之一,他以觀念的“全然集約的總體”系統性地表述了自然界的“全然集約的總體”,只要打破黑格爾封閉的思辯系統,仍會顯露這一方法的總體整合的辯證方法論的現代功能。

現代科學哲學就是這一科學技術系統在經過“圓圈的圓圈”的科學技術總體進行“全然集約的”整合產生了“大圓圈”——即各門科學的新的哲學“總體”整合的結果。列寧把哲學的辯證思維的總體“大圓圈”看成是在實踐中沿螺旋線上升的一次比一次更深刻的辯證的思維圓運動,由感性具體的簡單的(抽象的)規定性經過實踐的檢驗上升到新一輪實踐的更高的辯證思維中的“理性具體”,進而在更高的實踐過程中經過檢驗達到辯證理性的整體的高度的綜合。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即唯物主義整體綜合方法論意義上,列寧對黑格爾關于辯證思維通過整體雙重化運動、達到更高的辯證法綜合有序化的發展目標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黑格爾給當代辯證法設定的目標就是通過否定性(矛盾性)的雙重化的整體的思維運動,“更大的擴展同時是更高度的集約”,“最豐富的是最具體的和最主觀的”;“從簡單的規定性開始,繼之而來的規定性就愈加豐富,就愈加具體……在繼續規定的每一個階段上,普遍的東西都在提高它以前的全部內容,它不僅沒有因其辯證的前進運動而喪失什么,丟下什么,而且還帶著一切收獲,使自己內部不斷豐富和充實起來”,列寧稱這是“對辯證法這個問題,非常不壞地做了某種總結”。(P261)列寧吸納了黑格爾從總體功能上對辯證法這一最重要的科學界定,在今天信息高科技時代對于發展唯物辯證法的總體功能仍有現實的價值。

哲學科學論文范文第2篇

[關鍵詞]中國哲學中國哲學史中國哲學學科

在現代知識體系中,學科已成為學術研究和學術發展的體制化保障。它一方面是學者們賴以界定自己學術活動范圍和限度,以及專業活動合法性的依據,另一方面在學科內部對從事于該學科的研究者起著自我規范、自我約束的作用,從而使同一學科的學術活動具有某種共同性,形成某種“研究傳統”或“學術共同體”,并在學術共同體內部展開有效對話。[1]無論是高等院校的教學,還是通常的學術研究活動,都是以學科為基本的建制而展開的。可以說,學科已成為一幢幢分門別類的知識大廈的基石。

在近來的中國哲學界[2],從《中國哲學史大綱(上)》開始至今所產生的汗牛充棟的“中國哲學”或“中國哲學史”學科的豐富成果,都有失去學科保障,從而在該學科失去原有的價值和意義的危險。中國哲學學科基石是否穩固,成為學科內部令人擔憂的重大問題。于是,中國哲學界的許多研究者紛紛就學科的合法性問題提出質疑,并試圖化解目前存在的學科合法性危機。“中國有無哲學?”、“什么是中國哲學”,或者從中國哲學學界自身的立場來看,將問題置換為“我們在做什么?”、“我們應該怎么做?”諸如此類的疑問困擾著中國哲學界。如果我們不能對學科的合法性問題提出有力的回答和有說服力的說明,我們就無法對我們所從事的學術活動的意義做出合理解釋,也無法說服我們自己繼續開展這種學術活動的根據。因而,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同時也是學術活動的意義危機和從業者的信心危機。由于“中國哲學”又和民族精神、文化傳統、中西文化的對話等一系列非常宏大的意義體系相關,所以中國哲學合法性危機又是一個在人文領域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全局性問題。

本文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對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以及相關的討論意見進行描述和分析,并探討合法性危機出現的特點、意義以及可能的回應方式。

一、追源――歷史性的錯誤

“中國哲學”的存在或許從根本上就是一個“錯誤”:中國本無“哲學”一詞,自古也無“哲學”這樣一個學科。中國人所使用的“哲學”一詞是晚清時期的學者黃遵憲從日本引入中國的,而日本人對該詞的使用又始于一位研究西方哲學的學者西周用“哲學”這兩個漢字對應西文的“philosophy”。可以說,在中國談論“哲學”,完全是中西文化相遇所產生的一個后果,而且很可能是一個“錯誤性”的后果。

引入西方的學術,與中國固有學術或中國當代學術進行會通,并不一定就發生類似“中國哲學”的歷史性“錯誤”。在黃遵憲的時代,康有為、梁啟超、嚴復等大家,他們常使用“學術”、“思想”等字眼,來進行中西哲學的會通。雖然他們中有人也表示反感“動以西學緣附中學者”(梁啟超:《保教非所以尊孔論》),認為“好依傍”與“名實混淆”是“中國思想之痼疾”(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但大都走的是一條“亦中亦西”、“不中不西”的融匯中西并發展中學的道路。中國人剛開始大規模接觸和移譯西學,存在著相當的困難,只好用中學來格西學之義,“緣附”之類的毛病是在所難免的。先生“開風氣之先”地撰成《中國哲學史大綱(上)》,中國到底有沒有“哲學”的問題和中國到底能否建立一個“中國哲學”學科的問題就產生了,并開始發生本文所說的中西文化相遇所產生的錯誤性后果。

受過良好的美國實用哲學以及現代學術的訓練,在建立中國哲學(史)學科時,他是非常嚴謹的。他的嚴謹體現在明晰的定義、嚴謹的學科規范和廣闊的學術視野三個方面。由以上三者,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雖然只寫一了部上卷,但卻成為中國哲學(史)學科的經典范式。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直到現在為止,中國哲學史的研究,都沒有從根本上超越這個典范。由于這個典范是眾所周知的,本文不再贅述。

所確立的這個經典范式本身或許即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中國有中國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西方有西方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為什么一定要用西方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來重新規劃(甚至取代)中國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從思想史上看,這個問題身后的背景是近代以降中西古今之辯的一個結果。從東西文化的交流(這種交流在當時不如說是相遇)來看,是西方強勢文化擴張的全球化,以及東方弱勢文化主動接受西方文化的全球化的一個后果。從當時學術界的心態來說,這是科學救國、教育救國、文化救國、學術救國等民族自強的一種反映:對于別人有的,要么我們原本就有,要么我們現在也應該有,要么我們將來也一定要有。別人有哲學,我們也有哲學。別人有哲學史,我們也一定要有哲學史。正是在這樣一種學術背景下,中國哲學(史)這門學科就應運誕生了,并從此就開始了以西方哲學來剪裁中國史料的學科史和學術史。這正如為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作序的先生所說的,編中國古代哲學史有兩重困難,一是漢學的工夫,也就是國學的功底或材料的工夫,一是西洋哲學的訓練,而先生是恰好二者兼治的。在這里,不再是過去的學者們所熟悉的“漢宋兼宗”,作為古論思維代表的義理之學已不再能和注重名物訓詁的漢學相對,而是“漢學”、“西洋哲學”的“兼治”,西洋哲學已取代“宋學”成為指導思想和方法,因為“我們要編成系統,古人的著作沒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學史。”[3]

雖然說所樹立的經典范式是一個歷史性“錯誤”,但本人確實是大手筆,說得很是中肯,有著深厚的“漢學”工夫,因而他一方面更多地借鑒和仿照西方哲學的學科規范來建立中國哲學(史)學科,另一方面在對中國哲學史的講述中,則更多地照顧到中國學術本身的特點和內容,較多地采用漢學的方法和方式加以說明。我們現在讀他所寫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可以發覺其中非常平實的行文風格,他更多地是以當時人們所能理解的語言來講解古代的學問,而較少生硬地套用西方哲學的概念或理論來解釋中國的史料,當然一些附會也是免不了的。在對中國哲學史料的解釋上,緊隨其后而且對中國哲學(史)學科的建立也做出了重要貢獻的馮友蘭先生[4],則有顯著不同。馮友蘭先生在依傍西方哲學的路上又向前走了一步,提出“今欲講中國哲學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國歷史上各種學問中,將其可以西洋所謂哲學名之者,選出而敘述之。”[5]馮友蘭的哲學史實踐也是依照這個主張來操作的,例如用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來解釋朱熹的“理氣關系”,用柏拉圖的“理念說”來解釋朱熹的“理一分殊”等[6],這種解釋是否有助于人們理解中國哲學,是很值得懷疑的。在港臺學界中,牟宗三先生在融會以儒學、佛學為主的中學與以康德哲學為主的西學時,也創造了一套相當有影響的儒學話語系統和中國哲學范式,其影響之大,以至于今日在港臺的一些治中國哲學的學者心目中,只有一種“西方哲學”,那就是康德的哲學,只有一種“中國哲學”,那就是經由牟宗三詮釋的“陸王心學”。當這代學人飽讀了西學,再把西學來格中學之義時,由此,又形成了中國哲學(史)學科的一個新典范:以不斷變化著的西方哲學來演繹中國哲學史料,于是,學者們開始談論作為存在主義者的莊子,竟然討論朱熹的“理”是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諸如此類的可怪之論。“通過哲學家們對傳統哲學的整理和詮釋,傳統不是愈來愈清晰、明白了,而是愈來愈令人不可理解了;哲學作為文化系統的一個功能部門,它使人們不是愈來愈親近傳統,而是愈來愈疏遠它。”[7]在中國哲學史這門學科中,我們面對和處理的無疑是中國的史料,然而對這些史料用西方的種種觀念詮釋時,我們所獲得的所謂中國哲學史,究竟是西方哲學在中國哲學學科中的運用史,還是中國哲學自身的歷史,我們是靠近了中國哲學的精神,是遠離了她,這些都是需要討論的[8]。

這些苦心經營中國哲學的前輩學者的影響是巨大的,他們所創立的范式的影響是深遠的。被譽為韓國東洋哲學第一人的學界前輩柳承國教授在回憶牟宗三、馮友蘭等人的學術影響時說:“他們的影響很大,是當時亞洲哲學研究的先驅。不管現在人們對他們的學術如何評價,但可以說,當時比他們更好的沒有了。他們在國際上的影響也很大,他們在介紹亞細亞學術文化時所說的,人們是絕對信從。其中,馮友蘭是名聲最高的。”[9]當然,我們并不能指責前輩學者們走錯了路,因為他們作為學科的領路人,同時也是探路者,在無現成的路可走的情況下,他們在摸索中往哪里走都是有可能的。這些前輩學者都有良好的中西學術背景,他們從跨文化的視野出發,來探討所謂“中國哲學”問題,在今天看來,他們所苦心經營的“中國哲學”,可以說只是文化際的比較哲學而已。

二、辨惑――中國有無哲學

既然所謂“中國哲學(史)”是中西文化相遇的一個后果,那么就不免產生這樣的問題:在依傍西方哲學而建立起的中國哲學史,“是中國哲學的史呢?還是在中國的哲學史呢?”[10]如果問得再直接一點,可以說,這個問題也就是“中國到底有沒有哲學(史)呢?”對于這個問題,馮友蘭的態度是,“中國哲學家之哲學之形式上的系統,雖不如西洋哲學家;但實質上的系統,則同有也。講哲學史之一要義,即是要在形式上無系統之哲學中,找出其實質的系統。”[11]牟宗三先生在其以“中國有沒有哲學”為題的演講中認為,“中國學術思想既鮮與西方相合,自不能以西方哲學為標準來定取舍。若以邏輯與知識論的觀點看中國哲學,那么中國哲學根本沒有這些,至少可以說貧乏極了。若以此斷定中國沒有哲學,那是自己太狹陋。中國有沒有哲學,這問題甚易澄清。什么是哲學?凡是對人性的活動所及,以理智及觀念加以反省說明的,便是哲學。”[12]根據這樣的哲學定義,他認為“中國有數千年的文化史,當然有悠長的人性活動與創造,亦有理智及觀念的反省說明,豈可說沒有哲學?”[13]馮友蘭與牟宗三各自的回答,代表了此后解決這個問題的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側重于從哲學的普遍性出發,以西方哲學為參照或標尺,來“發現”中國的“哲學”;一種模式是側重于從哲學的特殊性出發,(當然是以“哲學”作為通名來使用為前提的[14]),強調中國哲學相對于西方哲學的特性。這兩種方式都屬于“中國有哲學”的論證方式,但又不是截然對立的,只是各有所側重而已。

在當前中國哲學史界,“中國有無哲學”的問題再次被提了出來。例如,張立文[15]、李宗桂[16]二教授近來都明確地發問并作了解答。“中國有無哲學”這一涉及學科存在合法性的問題,在中國哲學界需要重新加以“證明”,加以“澄清”,有其鮮明的時代背景。在當今的時代,雖然我們從傳統虛無主義的極端中逐漸走出(當然,這種虛無主義仍然很令人感到擔憂和可怕),但業已放松了“強國保種”的生存壓力而可能保有一種平和的文化心態的文化人,則不能不對事實上已經斷裂的文化傳統發自肺腑的悲鳴。如果我們把這種文化情緒稱作文化民族主義,那么它和中國哲學學科之所以發生關聯,主要原因在于中國哲學學科在傳續中國文化傳統的功能上的表現令人失望。對中國哲學學科內部的從業者們來說不無諷刺而又應當認真加以關注的是,這樣的批評不僅來自于學科內部,而且越來越多地來自于學科的外部,尤其是來自于從事西方哲學研究的專家學者。人們已習慣將哲學作為文化的核心,習慣于通過對哲學的把握來理解整個文化的精神,而目前的中國哲學史未能提供給人們一種有效的通達傳統的路徑。

重提學科問題的第二個背景是中國哲學主體意識的覺醒。除了受民族文化虛無主義影響至深的一部分人對民族文化的斷裂表現出麻木不仁和幸災樂禍外,我們大多數人都深刻地經歷了傳統世界與現代世界那令人心痛的切割。中國哲學界的前輩們并不乏“傳薪”之外還要“傳火”的自覺。傳薪,亦即傳學;傳火,亦即傳道。無論是馮友蘭的“闡舊邦以輔新命”[17],還是牟宗三等人的“花果飄零”心態下主張的“返本開新”,都有著傳道傳火的自覺。然而世事畢竟不盡如人意,在很長一段時期內,人們把哲學等同于政治,并用政治的一元化來規范哲學創造與哲學活動的一元化。哲學的發展權成為政治權力的專利和特殊待遇。在當前的中國哲學界,自覺努力實現從哲學史家向哲學家轉變的,逐漸成為中國哲學界一種日益多見的理論訴求。和合學、心靈哲學、中國經典解釋學等,都已逐漸浮出水面。一個民族必須有自己的文化傳統,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理論思維,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已開始得到中國哲學界的確認,而這一點卻對中國哲學的未來發展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重提中國哲學學科問題的第三個背景來自于西方哲學界所發生的深刻變化以及變化對中國學界的影響。黑格爾曾經武斷地斷定中國人的思維是主體“沉陷在客觀的實體里”,是主體與客體的直接合一,因而將中國人的思想排除在哲學史之外[18]。現代的海德格爾把“哲學”理解為西方傳統上以主、客二分的認識論和“概念思維”為特征的“形而上學”,而將中國人以“非概念思維”或“詩性思維”為特征的論說系統稱作“思想”。海氏本人很推崇東方的“思想”,企圖借鑒東方的“思想”以克服西方“概念思維”的“形而上學”。2001年9月,德里達在他的中國之旅中與中國學者對話,明確地說出“中國沒有哲學,只有思想。”[19]德里達的說法在許多從事西方哲學研究的中國學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理解和認同。如果說民族主義在哲學上的表現,我們可稱之為“哲學民族主義”的話,那么從海德格爾到德里達的這種類似黑格爾的把哲學作為西方哲學的專名使用的方式,同樣激起了中國哲學界的哲學民族主義,雖然德里達聲明:他的說法“絲毫沒有文化霸權主義的意味”[20]。這種哲學民族主義的產生同中國哲學的主體性是聯系在一起的,人們期望著中國哲學自身的發展,至于中國有沒有哲學,有哲學還是有思想,都需要從中國哲學自身的發展來做出說明。中國哲學界已經厭煩了圍繞著西方哲學的“指揮棒”來轉。現代西方哲學具有活力的創造活動也給中國學人以很大的刺激,他們不僅想學習西方人的哲學或思想,還想進一步“奢望”一下,使中國哲學或思想也獲得西方哲學或思想那樣的生機和活力。

在上述背景下,中國哲學界又開始就“中國有無哲學”問題進行“辨惑”工作。人們大體上仍是結合著普遍性證明和特殊性證明兩種方式來證明中國有哲學的。從普遍性證明出發,人們或者力證中國哲學中有許多與西方哲學有許多共同的特征或元素,或者給出一個哲學的普遍性定義(這個定義顯然是具有更寬泛的適用性和兼容性的),然后證明中國哲學也符合這個定義(這種證明實際上在給出定義時就已經暗含著了)。從特殊性出發,人們認為哲學具有不同的形態,中國哲學具有中國哲學的形態,不能用西方哲學的特殊形式來判定中國有無哲學[21],而中國學人應當重視中國哲學的形態特殊性,不能照搬和套用西方哲學的語言和范式[22]。普遍性與特殊性結合起來,就意味著中西哲學具有許多共同的特點,不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思想系統,但又各有其特殊性。例如從事于中西哲學比較研究的張士英教授[23]和從事于西方哲學研究的俞宣孟教授所作的解答[24]。他們的回答,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能否化解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呢?我個人認為,這些探索是必要的,而非是充要的。

三、危機――中國哲學是否可能

中國哲學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從表象上看,是中國有無哲學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的思索與解答著眼于過去,即中國“哲學”的“史”。我們向更深層的方向考察,并著眼于現在和未來的話,這個危機可以歸結為中國哲學是否還有必要繼續存在、中國哲學能否發展、中國哲學如何存在和發展三個相互聯結的問題。

首先,既然所謂的“中國哲學”只不過是一個“歷史性錯誤”,我們本來有自己的傳統學術以及傳統的學科分類,那么我們現在還要不要延續這個“錯誤”?中國哲學是否還有必要繼續存在?對這個問題,學術界的答案是不同的。在此之前,馮友蘭先生對這個問題曾提出兩種方案供大家選擇:一是堅持以西方哲學為標準,來嚴格地篩選中國義理學史料,而獲得“中國哲學史”;一是不必理會西方哲學,中國義理學我行我素,而獲得“中國義理學史”。[25]當然,能否以義理之學作為中國傳統“哲學”或“思想”的統稱也是成問題的。對于第一種選擇,幾乎成了中國哲學界相當普遍的一種選擇;對于第二種選擇,現今也有人贊同,認為中國沒有“狹義的哲學”,不如稱作“中學”或“中國的古學”。[26]也有學者不贊同此種態度,認為這種“自我放棄、退出、拒絕”“哲學”的做法,“既不合現代學科分類的時宜,亦遷就了西方哲學中心主義”。[27]實際上,當我們按照西方哲學家的指引,以“思想”來定義中國的理論思維時,又不免入“中國有無思想”的窠臼。“思想”在這里又有著特殊的含義,并非我們日常語言所說的“思想”一詞的含義。海德格爾等人“發現”了東方的“思想”對于克治西方“哲學”或“形而上學”以及作為后果之一的“科學”或“科技主義”的弊病的意義,“是不是有朝一日一種‘思想’的一些古老傳統將在俄國和中國醒來,幫助人能夠對技術世界有一種自由的關系呢?我們之中有誰竟可對此作出斷言嗎?”[28]中國傳統的復雜性就象西方傳統的復雜性,而海德格爾將東方思想理想化,與我們慣常將西方思想理想化一樣,都有著價值取向與解釋維度上的一廂情愿。海德格爾雖然略通老莊,然而對于中國哲學或中國思想發展的歷史究竟又了解多少呢?恐怕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中國不僅有“思想”,而且有“哲學”。當然,張祥龍先生主張退出“哲學”,并不等于放棄“哲學”,因為在他看來,這里作為西方哲學專名使用的“哲學”,已經被置換為“思想”了。無論是主張“哲學”,還是主張“思想”,當然無損于中國理論思維的歷史存在,但卻能夠影響到中國“哲學”或中國“思想”的學科建制、范式和未來發展方向。

陳來教授認為,在馮友蘭提供的兩個選擇之外,事實上人們在實踐著第三個選擇:即理論上認定以西方哲學為標準,而事實上是以中國義理之學為范圍。[29]俞宣孟則否定了馮友蘭給出的兩個選擇,認為“唯一剩下的出路是迫使我們去重新思考哲學本身究竟是什么。”[30]張立文先生主張“根據中國哲學的特點,給(中國)哲學作出自己的規定。”他認為可以這樣來表述中國哲學:“哲學是指人對宇宙、社會、人生之道的道的體貼和名字體系。”[31]這個定義可能受到朱熹的啟發,《易傳》講:“一陰一陽之謂道”,朱熹認為,“一陰一陽”并不是“道”,而“所以一陰一陽者”才是“道”。這個定義與、牟宗三等更早的前輩學人對于哲學的定義有所不同,不再立足于哲學的普遍性,而是立足于哲學的特殊性,亦即“中國哲學”之為“哲學”的定義。

“生存還是毀滅”,面臨這樣一種選擇的不可能是中國的理論思維,而是“中國哲學(史)”學科,以及在這個學科下得到庇護的學術研究和豐富成果。面對這個問題,也許較為明智的選擇是不必定于一尊,讓所有人走一條路。我們仍處于探索階段,不妨讓人們各抒己見和各持己見,按自己認定的路走下去,使我們在整體上擁有著開放性和豐富性。魯迅先生曾說過,世人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也許我們在探索中,逐漸形成新的學術傳統。這樣的傳統或許還不止一個。

其次,無論是用“哲學”還是用“思想”來界定中國人的理論思維,這種形上的思考傳統即使從先秦諸子算起,也已二千余年了。中國哲學史作為一個學科,其歷史也有將近一百年了,它已形成了自身的一個傳統,雖然我們對這個傳統有著許多不滿意。這二千余年積累了豐富的精神財富的形上傳統,能否流入現代之中,成為我們邁向未來的文化資源,取決于中國哲學是否能夠發展,能否展現生命活力。馮友蘭先生很發人深省地提出“照著講”和“接著講”,張立文先生又益之以“自己講”。由“照著講”和“接著講”,出現了承續宋明理學的程(二程)朱(熹)道學(也稱程朱理學)、陸(九淵)王(守仁)心學、張(載)王(夫之)氣學三系的現代“三新學”:新理學、新心學、新氣學。由“自己講”,出現了不限于承續諸子之一家的“和合學”,此外,“新仁學”、“境界哲學”、“心靈哲學”、“現代新墨學”等學派或新的哲學學說已在形成之中。

從中國哲學史學科內部的實踐中,我們可以發現,“照著講”、“接著講”和“自己講”之間,并不是孤立的三種“講法”。其中,“自己講”是“照著講”和“接著講”的根本。如果不能“自己講”,沒有依據傳統而又在回應當代的哲學課題中超越傳統的現代哲學理論作支撐,我們就無法很好地“接著講”和“照著講”。一味向西方尋找理論工具,“接著講”與“照著講”的結果,卻使我們陷于究竟是“接著誰講”和“照著誰講”的迷惑。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從實質上說,是當代中國哲學自身發展力和自身創造性的危機。

再次,中國哲學如何存在和發展,在學科上著重體現為方法論危機。這里所說的“方法論”,是指落實中國哲學存在和發展的具體操作方法。解決的途徑可能有三條:一是向西方尋找,援西入東,“以夷治夏”。這是人們所慣用的一種方法。例如主張用現象學方法來會通中學的張祥龍很坦率地說出:“我自認還沒有那樣的能力,能夠完全不求助于西方而讓華夏的古文獻自己說出新話語,獲得當代的新生命。”[32]他努力嘗試讓“中國思想完全可能走一條既受到西方思想深刻影響,而又復興自己的非形而上學思想的道路。”[33]二是從中國哲學自身的傳統中尋找方法,例如張立文先生的《中國哲學邏輯結構論》,繼承和發展了朱熹的弟子陳淳《北溪字義》和戴震《孟子字義疏證》的范疇解釋學方法,從范疇分析、范疇與范疇聯結而成的邏輯結構分析入手,來解釋中國傳統哲學義蘊。[34]現在“邏輯結構分析法”已成為中國哲學界常用的一種方法。最近張立文先生又提出了“和合方法”。[35]一些學者也擅長用“漢學”的方法來從事中國哲學研究,走歷史學與文獻學的進路。只是對中國哲學史的史學研究應當與哲學研究結合起來,否則達不到哲學史應有的深度。[36]湯一介教授最近提出建立中國經典解釋學,恢復經典解釋傳統,在“我注六經”中使“六經注我”,從而恢復經典的活力。三是在借鑒中西和會通中西中,可能出現的新的創新性的哲學方法。同樣,我們對此三條路也應抱有一種多元開放的態度,分頭探索。三種道路無疑都會各有短長,各有所蔽,但卻可以為我們提更多的選擇。

四、展望――中國哲學的生生之路

“危機”往往與“機遇”和“轉機”相連。中國哲學能否通過在化解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的機遇中,出現某種好的轉機呢?

首先,關于哲學還是思想。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來看,中國究竟有無哲學,或者中國究竟是有哲學,還是有思想,不僅僅限于一個學術爭論的話題,還是一個話語權力的問題。在西方哲學和文化居于全球優勢地位或強勢地位時,中國學者的聲音往往湮沒在西方哲學家的斷言之中,西方哲學家的意見很快地全球化為普遍性的主張。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或許不必執著于哲學抑或思想的爭論。就學科角度而言,既然哲學是在西方文化全球化的過程中與東方文化相遇而產生的一個“錯誤”,但“哲學”已成為世界文化體系中的一個“共名”,人們已經習慣于不僅用它來標示西方的哲學,而且來表示世界各文明體中的相應的內容。在這個事實的基礎上,現在東、西方哲學界所應做的,應該是自覺地從世界文化多元存在的事實出發,來重新界定“哲學”的內涵,以使“哲學”這一共名具有廣泛的適用性。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宗教學界,“中國有無宗教”成了類似的學術訟案。一些西方學者堅持從基督教文化中的宗教概念出發,認定中國沒有宗教,而只有哲學(這回倒是承認中國有哲學了)。西方宗教學家依據于基督教經驗的宗教概念,無法涵蓋諸如佛教這樣的東方宗教,然而把諸如佛教等東方宗教排斥在宗教之外又顯然是荒唐的,于是不少西方宗教學家積極修正他們的宗教概念,以期使它能夠涵蓋世界宗教。[37]那么西方的哲學界也應該積極地向西方宗教學界學習,改變自身的固執姿態,改變局限于西方文化經驗的狹隘性。就中國哲學學科而言,我們一方面可以從哲學的普遍性出發來界定哲學的概念,另一方面可以從中國哲學的特殊性出發,來確定中國哲學的概念。

其次,關于中學與西學。就學科范式、方法和話語系統方面來說,中國哲學學科先天地就與西方哲學有著不可或缺的關系,因而如何處理中西哲學的關系,就成了中國哲學學科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們可以保持一種多元化的探索方式,我們可以繼續用西方哲學來解讀中國文本,也可以“在參照西方哲學和相對獨立發展之間尋求一種動態的平衡”[38],試圖“找到一條比較靠近中學,借鑒而不依傍西學的理解之路,從而架起傳統與現代的智慧橋梁”。[39]在這里,我們切忌范式的單一化。

同時,在我們著手以某種現成范式去從事中國哲學研究之前,我們必須從根本上反思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反思這種范式能否兌現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當前中國哲學的研究已經可以完全拋開解答“中國有無哲學”的比較哲學研究方式,而是努力嘗試確立中國哲學作為世界多元哲學之一元的獨立性,使中國傳統哲學作為一種有特性從而有價值的文化資源進入現代文化。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哲學史家們的工作,就是用本民族的語言和思維,去向現代人吟唱本民族的哲學史詩,因此,探索主要依據中國哲學自身的資源來建立中國哲學的學科范式和話語系統,是更為基礎性和本原性的工作。

在中西哲學之間,一些學者還強調中西哲學的“會通”。從目前學界的實踐來看,這種會通帶有強烈的單面性,即總體上是以西方哲學來輔助理解中國哲學,并且是讓中國學界通過西方哲學來理解中國哲學,而不是使西方學界通過這種會通來更好地理解中國哲學。也許一些學者的本意在于為中西哲學找到一個具有共同點的對話平臺,然而西方哲學界又有幾人能夠讀懂漢語哲學界的文本,又有幾個重視中國哲學界對西方哲學的論說?令中國哲學界尷尬的是,似乎從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出發反而無法理解中國哲學的意蘊,要想理解中國哲學,反而要借助于西方哲學。在今后的中西哲學比較研究或會通中,我們可以繼續這種“以西解中”的事業,但不要輕易地、武斷地否定“以中解中”的可能性。我們的確是無法回到古典文本的原語言和語境中去,但我們仍然可以用現代的中文語言和中國語境去重新解讀古典文本。此外,在中國哲學的世界化問題上也不能一相情愿,用西方思想來詮釋中國哲學只能是讓西方學者初步了解中國哲學的“便宜法門”,但西方人真正要深入地了解中國哲學,那么他就必須學漢語,通古文,設身處地地試圖用中國傳統思維來進行思考,以圖理解中國的古典文本。

再次,關于中國哲學史與中國哲學。海德格爾并不是一個漢學家或中國哲學史專家,但這并不妨礙他像叔本華一樣對中國哲學進行解說以建立某種意義體系,也不妨礙他把中國哲學理想化而有所取用和有所發揮。關鍵之處在于無論是叔本華還是海德格爾,無論他們如何憧憬東方,都能“援東入西”,并能夠“化東為西”,在借鑒和融會中繼續西方哲學的傳統或形成新的哲學傳統。中國哲學界無疑有許多東西要向西方哲學界學習,但最根本也最首要的,還是努力培養西方哲學界那種活躍的創造力,相較而言,近幾十年的中國哲學仿佛是犯了“貧血癥”,自我更新和自我調節的功能非常孱弱。

中國哲學的繼續發展,曾經是許多中國哲學大師對于未來的期望。例如在《中國哲學史大綱》的《序》、張岱年先生在《中國哲學大綱》的《結論》中都做過充滿期待的展望。張岱年說:“西洋哲學及其方法已輸入了中國,人們雖一時不免為西洋哲學所震炫,但需要新哲學的呼聲已可以聽到,我們可以期待著一個可以媲美先秦的哲學燦爛的情形之到來。”[40]這些話雖寫于前一個世紀的上半葉,但對于今天的中國哲學來說,仍具有著昭示作用。從最近的情況來看,中國哲學界的情況似乎有了好的轉機,一些主要依據于中國傳統哲學資源的新的“中國哲學”開始漸漸由潛入顯,我們有理由相信,通過中國哲學界的努力,中國傳統哲學必將獲得她的當代形態,我們也許可以樂觀地預告,一個中國本土哲學自主發展的時代已經到來。[41]或許哲學界將來從學科上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中國哲學”與“中國哲學史”將是兩個有聯系但并不相同的學科。“中國哲學”指中國當代的哲學,它既包括當代的“中國的哲學”,也包括“哲學在中國”,而且是“哲學在當代中國”。“中國哲學史”則是關于從傳統到現當代的中國哲學的歷史。或許我們還應當意識到,將來對“中國哲學史”學科的范式和傳統具有相當重要影響的,很可能就來自于當代的“中國哲學”。只有這樣,我們也才能把“哲學史”變成“當代史”,也只有在開發和利用中,使歷史上的中國哲學由可能的文化資源,成為現實的文化資源。但是,令人擔憂的是,從當前的整個中國學界來看,人們無論是從研究傳統上還是從學術心態上都還未對中國傳統哲學獲得其當代形態而成為“中國哲學”做好準備。

注釋:

[1]本文參閱了知識社會學的相關成果,如(美)華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劉健芝等編譯:《學科·知識·權利》,三聯書店,1999年3月版;(美)華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開放社會科學――重建社會科學報告書》,三聯書店,1997年4月版。(英)巴里·巴恩斯(BarryBarnes)著,魯旭東譯:《局外人看科學》,東方出版社,2001年12月。

[2]本文在中國傳統哲學以及中國傳統哲學在當代的繼續發展的意義使用“中國哲學”一詞。

[3]:《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序》,同上。

[4]關于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學科的典范意義,請參閱陳來著:《現代中國哲學的追尋》,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版,其中的第13章《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研究的貢獻》,已有詳論。

[5]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頁。

[6]可參閱拙文:《理一分殊新釋》,《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8年第1期。

[7]拙著:《朱陸之辯――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作者自序。

[8]參閱景海峰:《學科創制過程中的馮友蘭――兼論“中國哲學史”的建構及其所面臨的困境》,《開放時代》2001年第7期。

[9]彭永捷:《柳承國教授訪談錄》,《原道》第7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另見《東亞文化研究》第1輯,東方出版社2001年12月。

[10]金岳霖:《審查報告二》,《中國哲學史》(下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5頁。

[11]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第14頁。

[12]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3-4頁。

[13]同上書,第4頁。

[14]同上書,第1頁。

[15]張立文:《朱陸之辯――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序。

[16]李錦全、馮達文主編:《中國哲學初步》,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年7月第2版。

[17]馮友蘭先生于1988年2月寫就并直到去逝一直掛在書房的對聯:“闡舊邦以輔新命,極高明而道中庸”。見陳來著:《現代中國哲學的追尋――新理學與新心學》第十五章《〈中國哲學史新編〉與馮友蘭的終極關懷》,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第342頁。

[18][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1卷,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95~99頁。

[19]《是哲學,還是思想――王元化談與德里達對話》,《中國圖書商報》2001年12月13日。

[20]同上。

[21]李宗桂:《中國哲學初步》導論。

[22]俞宣孟:《本體論研究》第三章“本體論與中國哲學的道”。

[23]張士英:《哲學導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1月版。

[24]同上書,跋。

[25]請參閱陳來:《現代中國哲學的追尋》附錄《世紀末‘中國哲學’研究的挑戰》。

[26]張祥龍:《從現象學到孔夫子》,第190頁。

[27]張立文:《朱陸之辯――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序。

[28]M.Heidegger:《TheQuestionConcerningTechnology》,P.25。譯文轉引自俞宣孟:《本體論研究》,第526頁。

[29]陳來:《現代中國哲學的追尋》,第355頁。

[30]俞宣孟:《本體論研究》,第122頁。

[31]張立文:《朱陸之辯――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序。

[32]張祥龍:《從現象學到孔夫子》序。

[33]同上書,第307頁。

[34]一些學者誤以為范疇解釋完全是模仿西方哲學,實質上是不了解中國的范疇解釋傳統。參見俞學孟:《本體論研究》,第123-124頁。

[35]張立文:《和合方法的詮釋》,《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2年第3期。

[36]拙文:《中國哲學史研究中的哲學研究與史學研究》,《光明日報》理論版1997年7月31日。

[37]請參見劉述先:《論宗教的超越與內在》,收入《儒家思想意涵之現代闡釋論集》,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波蘭)柯拉柯夫斯基:《宗教:如果沒有上帝》“寫作緣起”,三聯書店1997年4月版。

[38]洪修平、白欲曉:《在借鑒中深化對中國哲學的認識》,《光明日報》2002年5月21日。

[39]拙文:《朱陸之辯――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序。

哲學科學論文范文第3篇

[關鍵詞] 中國哲學 中國哲學史 中國哲學學科

在現代知識體系中,學科已成為學術研究和學術發展的體制化保障。它一方面是學者們賴以界定自己學術活動范圍和限度,以及專業活動合法性的依據,另一方面在學科內部對從事于該學科的研究者起著自我規范、自我約束的作用,從而使同一學科的學術活動具有某種共同性,形成某種“研究傳統”或“學術共同體”,并在學術共同體內部展開有效對話。無論是高等院校的教學,還是通常的學術研究活動,都是以學科為基本的建制而展開的。可以說,學科已成為一幢幢分門別類的知識大廈的基石。論文百事通

在近來的中國哲學界,從《中國哲學史大綱(上)》開始至今所產生的汗牛充棟的“中國哲學”或“中國哲學史”學科的豐富成果,都有失去學科保障,從而在該學科失去原有的價值和意義的危險。中國哲學學科基石是否穩固,成為學科內部令人擔憂的重大問題。于是,中國哲學界的許多研究者紛紛就學科的合法性問題提出質疑,并試圖化解目前存在的學科合法性危機。“中國有無哲學?”、“什么是中國哲學”,或者從中國哲學學界自身的立場來看,將問題置換為“我們在做什么?”、“我們應該怎么做?” 諸如此類的疑問困擾著中國哲學界。如果我們不能對學科的合法性問題提出有力的回答和有說服力的說明,我們就無法對我們所從事的學術活動的意義做出合理解釋,也無法說服我們自己繼續開展這種學術活動的根據。因而,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同時也是學術活動的意義危機和從業者的信心危機。由于“中國哲學”又和民族精神、文化傳統、中西文化的對話等一系列非常宏大的意義體系相關,所以中國哲學合法性危機又是一個在人文領域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全局性問題。

本文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對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以及相關的討論意見進行描述和分析,并探討合法性危機出現的特點、意義以及可能的回應方式。

一、追源歷史性的錯誤

“中國哲學”的存在或許從根本上就是一個“錯誤”:中國本無“哲學”一詞,自古也無“哲學”這樣一個學科。中國人所使用的“哲學”一詞是晚清時期的學者黃遵憲從日本引入中國的,而日本人對該詞的使用又始于一位研究西方哲學的學者西周用“哲學”這兩個漢字對應西文的“philosophy”。可以說,在中國談論“哲學”,完全是中西文化相遇所產生的一個后果,而且很可能是一個“錯誤性”的后果。

引入西方的學術,與中國固有學術或中國當代學術進行會通,并不一定就發生類似“中國哲學”的歷史性“錯誤”。在黃遵憲的時代,康有為、梁啟超、嚴復等大家,他們常使用“學術”、“思想”等字眼,來進行中西哲學的會通。雖然他們中有人也表示反感“動以西學緣附中學者”(梁啟超:《保教非所以尊孔論》),認為“好依傍”與“名實混淆”是“中國思想之痼疾”(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但大都走的是一條“亦中亦西”、“不中不西”的融匯中西并發展中學的道路。中國人剛開始大規模接觸和移譯西學,存在著相當的困難,只好用中學來格西學之義,“緣附”之類的毛病是在所難免的。先生“開風氣之先”地撰成《中國哲學史大綱(上)》,中國到底有沒有“哲學”的問題和中國到底能否建立一個“中國哲學”學科的問題就產生了,并開始發生本文所說的中西文化相遇所產生的錯誤性后果。

受過良好的美國實用哲學以及現代學術的訓練,在建立中國哲學(史)學科時,他是非常嚴謹的。他的嚴謹體現在明晰的定義、嚴謹的學科規范和廣闊的學術視野三個方面。由以上三者,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雖然只寫一了部上卷,但卻成為中國哲學(史)學科的經典范式。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直到現在為止,中國哲學史的研究,都沒有從根本上超越這個典范。由于這個典范是眾所周知的,本文不再贅述。

所確立的這個經典范式本身或許即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中國有中國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西方有西方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為什么一定要用西方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來重新規劃(甚至取代)中國的傳統學術和學術傳統?從思想史上看,這個問題身后的背景是近代以降中西古今之辯的一個結果。從東西文化的交流(這種交流在當時不如說是相遇)來看,是西方強勢文化擴張的全球化,以及東方弱勢文化主動接受西方文化的全球化的一個后果。從當時學術界的心態來說,這是科學救國、教育救國、文化救國、學術救國等民族自強的一種反映:對于別人有的,要么我們原本就有,要么我們現在也應該有,要么我們將來也一定要有。別人有哲學,我們也有哲學。別人有哲學史,我們也一定要有哲學史。正是在這樣一種學術背景下,中國哲學(史)這門學科就應運誕生了,并從此就開始了以西方哲學來剪裁中國史料的學科史和學術史。這正如為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作序的先生所說的,編中國古代哲學史有兩重困難,一是漢學的工夫,也就是國學的功底或材料的工夫,一是西洋哲學的訓練,而先生是恰好二者兼治的。在這里,不再是過去的學者們所熟悉的“漢宋兼宗”,作為古論思維代表的義理之學已不再能和注重名物訓詁的漢學相對,而是“漢學”、“西洋哲學”的“兼治”,西洋哲學已取代“宋學”成為指導思想和方法,因為“我們要編成系統,古人的著作沒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學史。”

雖然說所樹立的經典范式是一個歷史性“錯誤”,但本人確實是大手筆,說得很是中肯,有著深厚的“漢學”工夫,因而他一方面更多地借鑒和仿照西方哲學的學科規范來建立中國哲學(史)學科,另一方面在對中國哲學史的講述中,則更多地照顧到中國學術本身的特點和內容,較多地采用漢學的方法和方式加以說明。我們現在讀他所寫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可以發覺其中非常平實的行文風格,他更多地是以當時人們所能理解的語言來講解古代的學問,而較少生硬地套用西方哲學的概念或理論來解釋中國的史料,當然一些附會也是免不了的。在對中國哲學史料的解釋上,緊隨其后而且對中國哲學(史)學科的建立也做出了重要貢獻的馮友蘭先生,則有顯著不同。馮友蘭先生在依傍西方哲學的路上又向前走了一步,提出“今欲講中國哲學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國歷史上各種學問中,將其可以西洋所謂哲學名之者,選出而敘述之。”馮友蘭的哲學史實踐也是依照這個主張來操作的,例如用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來解釋朱熹的“理氣關系”,用柏拉圖的“理念說”來解釋朱熹的“理一分殊”等,這種解釋是否有助于人們理解中國哲學,是很值得懷疑的。在港臺學界中,牟宗三先生在融會以儒學、佛學為主的中學與以康德哲學為主的西學時,也創造了一套相當有影響的儒學話語系統和中國哲學范式,其影響之大,以至于今日在港臺的一些治中國哲學的學者心目中,只有一種“西方哲學”,那就是康德的哲學,只有一種“中國哲學”,那就是經由牟宗三詮釋的“陸王心學”。當這代學人飽讀了西學,再把西學來格中學之義時,由此,又形成了中國哲學(史)學科的一個新典范:以不斷變化著的西方哲學來演繹中國哲學史料,于是,學者們開始談論作為存在主義者的莊子,竟然討論朱熹的“理”是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諸如此類的可怪之論。“通過哲學家們對傳統哲學的整理和詮釋,傳統不是愈來愈清晰、明白了,而是愈來愈令人不可理解了;哲學作為文化系統的一個功能部門,它使人們不是愈來愈親近傳統,而是愈來愈疏遠它。”在中國哲學史這門學科中,我們面對和處理的無疑是中國的史料,然而對這些史料用西方的種種觀念詮釋時,我們所獲得的所謂中國哲學史,究竟是西方哲學在中國哲學學科中的運用史,還是中國哲學自身的歷史,我們是靠近了中國哲學的精神,是遠離了她,這些都是需要討論的。

這些苦心經營中國哲學的前輩學者的影響是巨大的,他們所創立的范式的影響是深遠的。被譽為韓國東洋哲學第一人的學界前輩柳承國教授在回憶牟宗三、馮友蘭等人的學術影響時說:“他們的影響很大,是當時亞洲哲學研究的先驅。不管現在人們對他們的學術如何評價,但可以說,當時比他們更好的沒有了。他們在國際上的影響也很大,他們在介紹亞細亞學術文化時所說的,人們是絕對信從。其中,馮友蘭是名聲最高的。”當然,我們并不能指責前輩學者們走錯了路,因為他們作為學科的領路人,同時也是探路者,在無現成的路可走的情況下,他們在摸索中往哪里走都是有可能的。這些前輩學者都有良好的中西學術背景,他們從跨文化的視野出發,來探討所謂“中國哲學”問題,在今天看來,他們所苦心經營的“中國哲學”,可以說只是文化際的比較哲學而已。

二、辨惑中國有無哲學

既然所謂“中國哲學(史)”是中西文化相遇的一個后果,那么就不免產生這樣的問題:在依傍西方哲學而建立起的中國哲學史,“是中國哲學的史呢?還是在中國的哲學史呢?”如果問得再直接一點,可以說,這個問題也就是“中國到底有沒有哲學(史)呢?”對于這個問題,馮友蘭的態度是,“中國哲學家之哲學之形式上的系統,雖不如西洋哲學家;但實質上的系統,則同有也。講哲學史之一要義,即是要在形式上無系統之哲學中,找出其實質的系統。”牟宗三先生在其以“中國有沒有哲學”為題的演講中認為,“中國學術思想既鮮與西方相合,自不能以西方哲學為標準來定取舍。若以邏輯與知識論的觀點看中國哲學,那么中國哲學根本沒有這些,至少可以說貧乏極了。若以此斷定中國沒有哲學,那是自己太狹陋。中國有沒有哲學,這問題甚易澄清。什么是哲學?凡是對人性的活動所及,以理智及觀念加以反省說明的,便是哲學。”根據這樣的哲學定義,他認為“中國有數千年的文化史,當然有悠長的人性活動與創造,亦有理智及觀念的反省說明,豈可說沒有哲學?”馮友蘭與牟宗三各自的回答,代表了此后解決這個問題的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側重于從哲學的普遍性出發,以西方哲學為參照或標尺,來“發現”中國的“哲學”;一種模式是側重于從哲學的特殊性出發,(當然是以“哲學”作為通名來使用為前提的),強調中國哲學相對于西方哲學的特性。這兩種方式都屬于“中國有哲學”的論證方式,但又不是截然對立的,只是各有所側重而已。

在當前中國哲學史界,“中國有無哲學”的問題再次被提了出來。例如,張立文、李宗桂二教授近來都明確地發問并作了解答。“中國有無哲學”這一涉及學科存在合法性的問題,在中國哲學界需要重新加以“證明”,加以“澄清”,有其鮮明的時代背景。在當今的時代,雖然我們從傳統虛無主義的極端中逐漸走出(當然,這種虛無主義仍然很令人感到擔憂和可怕),但業已放松了“強國保種”的生存壓力而可能保有一種平和的文化心態的文化人,則不能不對事實上已經斷裂的文化傳統發自肺腑的悲鳴。如果我們把這種文化情緒稱作文化民族主義,那么它和中國哲學學科之所以發生關聯,主要原因在于中國哲學學科在傳續中國文化傳統的功能上的表現令人失望。對中國哲學學科內部的從業者們來說不無諷刺而又應當認真加以關注的是,這樣的批評不僅來自于學科內部,而且越來越多地來自于學科的外部,尤其是來自于從事西方哲學研究的專家學者。人們已習慣將哲學作為文化的核心,習慣于通過對哲學的把握來理解整個文化的精神,而目前的中國哲學史未能提供給人們一種有效的通達傳統的路徑。

重提學科問題的第二個背景是中國哲學主體意識的覺醒。除了受民族文化虛無主義影響至深的一部分人對民族文化的斷裂表現出麻木不仁和幸災樂禍外,我們大多數人都深刻地經歷了傳統世界與現代世界那令人心痛的切割。中國哲學界的前輩們并不乏“傳薪”之外還要“傳火”的自覺。傳薪,亦即傳學;傳火,亦即傳道。無論是馮友蘭的“闡舊邦以輔新命”,還是牟宗三等人的“花果飄零”心態下主張的“返本開新”,都有著傳道傳火的自覺。然而世事畢竟不盡如人意,在很長一段時期內,人們把哲學等同于政治,并用政治的一元化來規范哲學創造與哲學活動的一元化。哲學的發展權成為政治權力的專利和特殊待遇。在當前的中國哲學界,自覺努力實現從哲學史家向哲學家轉變的,逐漸成為中國哲學界一種日益多見的理論訴求。和合學、心靈哲學、中國經典解釋學等,都已逐漸浮出水面。一個民族必須有自己的文化傳統,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理論思維,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已開始得到中國哲學界的確認,而這一點卻對中國哲學的未來發展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重提中國哲學學科問題的第三個背景來自于西方哲學界所發生的深刻變化以及變化對中國學界的影響。黑格爾曾經武斷地斷定中國人的思維是主體“沉陷在客觀的實體里”,是主體與客體的直接合一,因而將中國人的思想排除在哲學史之外。現代的海德格爾把“哲學”理解為西方傳統上以主、客二分的認識論和“概念思維”為特征的“形而上學”,而將中國人以“非概念思維”或“詩性思維”為特征的論說系統稱作“思想”。海氏本人很推崇東方的“思想”,企圖借鑒東方的“思想”以克服西方“概念思維”的“形而上學”。2001年9月,德里達在他的中國之旅中與中國學者對話,明確地說出“中國沒有哲學,只有思想。”德里達的說法在許多從事西方哲學研究的中國學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理解和認同。如果說民族主義在哲學上的表現,我們可稱之為“哲學民族主義”的話,那么從海德格爾到德里達的這種類似黑格爾的把哲學作為西方哲學的專名使用的方式,同樣激起了中國哲學界的哲學民族主義,雖然德里達聲明:他的說法“絲毫沒有文化霸權主義的意味”。這種哲學民族主義的產生同中國哲學的主體性是聯系在一起的,人們期望著中國哲學自身的發展,至于中國有沒有哲學,有哲學還是有思想,都需要從中國哲學自身的發展來做出說明。中國哲學界已經厭煩了圍繞著西方哲學的“指揮棒”來轉。現代西方哲學具有活力的創造活動也給中國學人以很大的刺激,他們不僅想學習西方人的哲學或思想,還想進一步“奢望”一下,使中國哲學或思想也獲得西方哲學或思想那樣的生機和活力。

在上述背景下,中國哲學界又開始就“中國有無哲學”問題進行“辨惑”工作。人們大體上仍是結合著普遍性證明和特殊性證明兩種方式來證明中國有哲學的。從普遍性證明出發,人們或者力證中國哲學中有許多與西方哲學有許多共同的特征或元素,或者給出一個哲學的普遍性定義(這個定義顯然是具有更寬泛的適用性和兼容性的),然后證明中國哲學也符合這個定義(這種證明實際上在給出定義時就已經暗含著了)。從特殊性出發,人們認為哲學具有不同的形態,中國哲學具有中國哲學的形態,不能用西方哲學的特殊形式來判定中國有無哲學,而中國學人應當重視中國哲學的形態特殊性,不能照搬和套用西方哲學的語言和范式。普遍性與特殊性結合起來,就意味著中西哲學具有許多共同的特點,不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思想系統,但又各有其特殊性。例如從事于中西哲學比較研究的張士英教授和從事于西方哲學研究的俞宣孟教授所作的解答。他們的回答,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能否化解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呢?我個人認為,這些探索是必要的,而非是充要的。

三、危機中國哲學是否可能

中國哲學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從表象上看,是中國有無哲學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的思索與解答著眼于過去,即中國“哲學”的“史”。我們向更深層的方向考察,并著眼于現在和未來的話,這個危機可以歸結為中國哲學是否還有必要繼續存在、中國哲學能否發展、中國哲學如何存在和發展三個相互聯結的問題。

首先,既然所謂的“中國哲學”只不過是一個“歷史性錯誤”,我們本來有自己的傳統學術以及傳統的學科分類,那么我們現在還要不要延續這個“錯誤”?中國哲學是否還有必要繼續存在?對這個問題,學術界的答案是不同的。在此之前,馮友蘭先生對這個問題曾提出兩種方案供大家選擇:一是堅持以西方哲學為標準,來嚴格地篩選中國義理學史料,而獲得“中國哲學史”;一是不必理會西方哲學,中國義理學我行我素,而獲得“中國義理學史”。當然,能否以義理之學作為中國傳統“哲學”或“思想”的統稱也是成問題的。對于第一種選擇,幾乎成了中國哲學界相當普遍的一種選擇;對于第二種選擇,現今也有人贊同,認為中國沒有“狹義的哲學”,不如稱作“中學”或“中國的古學”。也有學者不贊同此種態度,認為這種“自我放棄、退出、拒絕”“哲學”的做法,“既不合現代學科分類的時宜,亦遷就了西方哲學中心主義”。實際上,當我們按照西方哲學家的指引,以“思想”來定義中國的理論思維時,又不免入“中國有無思想”的窠臼。“思想”在這里又有著特殊的含義,并非我們日常語言所說的“思想”一詞的含義。海德格爾等人“發現”了東方的“思想”對于克治西方“哲學”或“形而上學”以及作為后果之一的“科學”或“科技主義”的弊病的意義,“是不是有朝一日一種‘思想’的一些古老傳統將在俄國和中國醒來,幫助人能夠對技術世界有一種自由的關系呢?我們之中有誰竟可對此作出斷言嗎?”中國傳統的復雜性就象西方傳統的復雜性,而海德格爾將東方思想理想化,與我們慣常將西方思想理想化一樣,都有著價值取向與解釋維度上的一廂情愿。海德格爾雖然略通老莊,然而對于中國哲學或中國思想發展的歷史究竟又了解多少呢?恐怕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中國不僅有“思想”,而且有“哲學”。當然,張祥龍先生主張退出“哲學”,并不等于放棄“哲學”,因為在他看來,這里作為西方哲學專名使用的“哲學”,已經被置換為“思想”了。無論是主張“哲學”,還是主張“思想”,當然無損于中國理論思維的歷史存在,但卻能夠影響到中國“哲學”或中國“思想”的學科建制、范式和未來發展方向。

陳來教授認為,在馮友蘭提供的兩個選擇之外,事實上人們在實踐著第三個選擇:即理論上認定以西方哲學為標準,而事實上是以中國義理之學為范圍。[29] 俞宣孟則否定了馮友蘭給出的兩個選擇,認為“唯一剩下的出路是迫使我們去重新思考哲學本身究竟是什么。”張立文先生主張“根據中國哲學的特點,給(中國)哲學作出自己的規定。”他認為可以這樣來表述中國哲學:“哲學是指人對宇宙、社會、人生之道的道的體貼和名字體系。”這個定義可能受到朱熹的啟發,《易傳》講:“一陰一陽之謂道”,朱熹認為,“一陰一陽”并不是“道”,而“所以一陰一陽者”才是“道”。這個定義與、牟宗三等更早的前輩學人對于哲學的定義有所不同,不再立足于哲學的普遍性,而是立足于哲學的特殊性,亦即“中國哲學”之為“哲學”的定義。

“生存還是毀滅”,面臨這樣一種選擇的不可能是中國的理論思維,而是“中國哲學(史)”學科,以及在這個學科下得到庇護的學術研究和豐富成果。面對這個問題,也許較為明智的選擇是不必定于一尊,讓所有人走一條路。我們仍處于探索階段,不妨讓人們各抒己見和各持己見,按自己認定的路走下去,使我們在整體上擁有著開放性和豐富性。魯迅先生曾說過,世人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也許我們在探索中,逐漸形成新的學術傳統。這樣的傳統或許還不止一個。

其次,無論是用“哲學”還是用“思想”來界定中國人的理論思維,這種形上的思考傳統即使從先秦諸子算起,也已二千余年了。中國哲學史作為一個學科,其歷史也有將近一百年了,它已形成了自身的一個傳統,雖然我們對這個傳統有著許多不滿意。這二千余年積累了豐富的精神財富的形上傳統,能否流入現代之中,成為我們邁向未來的文化資源,取決于中國哲學是否能夠發展,能否展現生命活力。馮友蘭先生很發人深省地提出“照著講”和“接著講”,張立文先生又益之以“自己講”。由“照著講”和“接著講”,出現了承續宋明理學的程(二程)朱(熹)道學(也稱程朱理學)、陸(九淵)王(守仁)心學、張(載)王(夫之)氣學三系的現代“三新學”:新理學、新心學、新氣學。由“自己講”,出現了不限于承續諸子之一家的“和合學”,此外,“新仁學”、“境界哲學”、“心靈哲學”、“現代新墨學”等學派或新的哲學學說已在形成之中。

從中國哲學史學科內部的實踐中,我們可以發現,“照著講”、“接著講”和“自己講”之間,并不是孤立的三種“講法”。其中,“自己講”是“照著講”和“接著講”的根本。如果不能“自己講”,沒有依據傳統而又在回應當代的哲學課題中超越傳統的現代哲學理論作支撐,我們就無法很好地“接著講”和“照著講”。一味向西方尋找理論工具,“接著講”與“照著講”的結果,卻使我們陷于究竟是“接著誰講”和“照著誰講”的迷惑。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從實質上說,是當代中國哲學自身發展力和自身創造性的危機。

再次,中國哲學如何存在和發展,在學科上著重體現為方法論危機。這里所說的“方法論”,是指落實中國哲學存在和發展的具體操作方法。解決的途徑可能有三條:一是向西方尋找,援西入東,“以夷治夏”。這是人們所慣用的一種方法。例如主張用現象學方法來會通中學的張祥龍很坦率地說出:“我自認還沒有那樣的能力,能夠完全不求助于西方而讓華夏的古文獻自己說出新話語,獲得當代的新生命。”他努力嘗試讓“中國思想完全可能走一條既受到西方思想深刻影響,而又復興自己的非形而上學思想的道路。”二是從中國哲學自身的傳統中尋找方法,例如張立文先生的《中國哲學邏輯結構論》,繼承和發展了朱熹的弟子陳淳《北溪字義》和戴震《孟子字義疏證》的范疇解釋學方法,從范疇分析、范疇與范疇聯結而成的邏輯結構分析入手,來解釋中國傳統哲學義蘊。現在“邏輯結構分析法”已成為中國哲學界常用的一種方法。最近張立文先生又提出了“和合方法”。一些學者也擅長用“漢學”的方法來從事中國哲學研究,走歷史學與文獻學的進路。只是對中國哲學史的史學研究應當與哲學研究結合起來,否則達不到哲學史應有的深度。湯一介教授最近提出建立中國經典解釋學,恢復經典解釋傳統,在“我注六經”中使“六經注我”,從而恢復經典的活力。三是在借鑒中西和會通中西中,可能出現的新的創新性的哲學方法。同樣,我們對此三條路也應抱有一種多元開放的態度,分頭探索。三種道路無疑都會各有短長,各有所蔽,但卻可以為我們提更多的選擇。

四、展望中國哲學的生生之路

“危機”往往與“機遇”和“轉機”相連。中國哲學能否通過在化解學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機的機遇中,出現某種好的轉機呢?

首先,關于哲學還是思想。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來看,中國究竟有無哲學,或者中國究竟是有哲學,還是有思想,不僅僅限于一個學術爭論的話題,還是一個話語權力的問題。在西方哲學和文化居于全球優勢地位或強勢地位時,中國學者的聲音往往湮沒在西方哲學家的斷言之中,西方哲學家的意見很快地全球化為普遍性的主張。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或許不必執著于哲學抑或思想的爭論。就學科角度而言,既然哲學是在西方文化全球化的過程中與東方文化相遇而產生的一個“錯誤”,但“哲學”已成為世界文化體系中的一個“共名”,人們已經習慣于不僅用它來標示西方的哲學,而且來表示世界各文明體中的相應的內容。在這個事實的基礎上,現在東、西方哲學界所應做的,應該是自覺地從世界文化多元存在的事實出發,來重新界定“哲學”的內涵,以使“哲學”這一共名具有廣泛的適用性。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宗教學界,“中國有無宗教”成了類似的學術訟案。一些西方學者堅持從基督教文化中的宗教概念出發,認定中國沒有宗教,而只有哲學(這回倒是承認中國有哲學了)。西方宗教學家依據于基督教經驗的宗教概念,無法涵蓋諸如佛教這樣的東方宗教,然而把諸如佛教等東方宗教排斥在宗教之外又顯然是荒唐的,于是不少西方宗教學家積極修正他們的宗教概念,以期使它能夠涵蓋世界宗教。那么西方的哲學界也應該積極地向西方宗教學界學習,改變自身的固執姿態,改變局限于西方文化經驗的狹隘性。就中國哲學學科而言,我們一方面可以從哲學的普遍性出發來界定哲學的概念,另一方面可以從中國哲學的特殊性出發,來確定中國哲學的概念。

其次,關于中學與西學。就學科范式、方法和話語系統方面來說,中國哲學學科先天地就與西方哲學有著不可或缺的關系,因而如何處理中西哲學的關系,就成了中國哲學學科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們可以保持一種多元化的探索方式,我們可以繼續用西方哲學來解讀中國文本,也可以“在參照西方哲學和相對獨立發展之間尋求一種動態的平衡”,試圖“找到一條比較靠近中學,借鑒而不依傍西學的理解之路,從而架起傳統與現代的智慧橋梁”。在這里,我們切忌范式的單一化。

同時,在我們著手以某種現成范式去從事中國哲學研究之前,我們必須從根本上反思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反思這種范式能否兌現中國哲學學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當前中國哲學的研究已經可以完全拋開解答“中國有無哲學”的比較哲學研究方式,而是努力嘗試確立中國哲學作為世界多元哲學之一元的獨立性,使中國傳統哲學作為一種有特性從而有價值的文化資源進入現代文化。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哲學史家們的工作,就是用本民族的語言和思維,去向現代人吟唱本民族的哲學史詩,因此,探索主要依據中國哲學自身的資源來建立中國哲學的學科范式和話語系統,是更為基礎性和本原性的工作。

在中西哲學之間,一些學者還強調中西哲學的“會通”。從目前學界的實踐來看,這種會通帶有強烈的單面性,即總體上是以西方哲學來輔助理解中國哲學,并且是讓中國學界通過西方哲學來理解中國哲學,而不是使西方學界通過這種會通來更好地理解中國哲學。也許一些學者的本意在于為中西哲學找到一個具有共同點的對話平臺,然而西方哲學界又有幾人能夠讀懂漢語哲學界的文本,又有幾個重視中國哲學界對西方哲學的論說?令中國哲學界尷尬的是,似乎從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出發反而無法理解中國哲學的意蘊,要想理解中國哲學,反而要借助于西方哲學。在今后的中西哲學比較研究或會通中,我們可以繼續這種“以西解中”的事業,但不要輕易地、武斷地否定“以中解中”的可能性。我們的確是無法回到古典文本的原語言和語境中去,但我們仍然可以用現代的中文語言和中國語境去重新解讀古典文本。此外,在中國哲學的世界化問題上也不能一相情愿,用西方思想來詮釋中國哲學只能是讓西方學者初步了解中國哲學的“便宜法門”,但西方人真正要深入地了解中國哲學,那么他就必須學漢語,通古文,設身處地地試圖用中國傳統思維來進行思考,以圖理解中國的古典文本。

再次,關于中國哲學史與中國哲學。海德格爾并不是一個漢學家或中國哲學史專家,但這并不妨礙他像叔本華一樣對中國哲學進行解說以建立某種意義體系,也不妨礙他把中國哲學理想化而有所取用和有所發揮。關鍵之處在于無論是叔本華還是海德格爾,無論他們如何憧憬東方,都能“援東入西”,并能夠“化東為西”,在借鑒和融會中繼續西方哲學的傳統或形成新的哲學傳統。中國哲學界無疑有許多東西要向西方哲學界學習,但最根本也最首要的,還是努力培養西方哲學界那種活躍的創造力,相較而言,近幾十年的中國哲學仿佛是犯了“貧血癥”,自我更新和自我調節的功能非常孱弱。

中國哲學的繼續發展,曾經是許多中國哲學大師對于未來的期望。例如在《中國哲學史大綱》的《序》、張岱年先生在《中國哲學大綱》的《結論》中都做過充滿期待的展望。張岱年說:“西洋哲學及其方法已輸入了中國,人們雖一時不免為西洋哲學所震炫,但需要新哲學的呼聲已可以聽到,我們可以期待著一個可以媲美先秦的哲學燦爛的情形之到來。”這些話雖寫于前一個世紀的上半葉,但對于今天的中國哲學來說,仍具有著昭示作用。從最近的情況來看,中國哲學界的情況似乎有了好的轉機,一些主要依據于中國傳統哲學資源的新的“中國哲學”開始漸漸由潛入顯,我們有理由相信,通過中國哲學界的努力,中國傳統哲學必將獲得她的當代形態,我們也許可以樂觀地預告,一個中國本土哲學自主發展的時代已經到來。或許哲學界將來從學科上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中國哲學”與“中國哲學史”將是兩個有聯系但并不相同的學科。“中國哲學”指中國當代的哲學,它既包括當代的“中國的哲學”,也包括“哲學在中國”,而且是“哲學在當代中國”。“中國哲學史”則是關于從傳統到現當代的中國哲學的歷史。或許我們還應當意識到,將來對“中國哲學史”學科的范式和傳統具有相當重要影響的,很可能就來自于當代的“中國哲學”。只有這樣,我們也才能把“哲學史”變成“當代史”,也只有在開發和利用中,使歷史上的中國哲學由可能的文化資源,成為現實的文化資源。但是,令人擔憂的是,從當前的整個中國學界來看,人們無論是從研究傳統上還是從學術心態上都還未對中國傳統哲學獲得其當代形態而成為“中國哲學”做好準備。

參考文獻:

[1] 本文參閱了知識社會學的相關成果,如(美)華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劉健芝等編譯:《學科知識權利》,三聯書店,1999年3月版;(美)華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開放社會科學?D?D重建社會科學報告書》,三聯書店,1997年4月版。(英)巴里巴恩斯(Barry Barnes)著,魯旭東譯:《局外人看科學》,東方出版社,2001年12月。

[2] 本文在中國傳統哲學以及中國傳統哲學在當代的繼續發展的意義使用“中國哲學”一詞。

[3] :《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序》,同上。

[4] 關于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學科的典范意義,請參閱陳來著:《現代中國哲學的追尋》,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版,其中的第13章《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研究的貢獻》,已有詳論。

哲學科學論文范文第4篇

【正文】

哲學的經濟學分析和經濟學的哲學概括,是馬克思理論研究中極其重要的內容,體現出豐富的方法論思想。認真清理和總結這些思想,無論對于我們建構當代中國經濟哲學還是分析現實經濟問題,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借鑒意義。

一、客觀性與主體性的統一

馬克思的經濟哲學既非單純經濟學也非純粹哲學,而是在融合兩者基礎上形成的一種新質科學。這種“新質”,就在于它打破了當時的一些哲學家和經濟學家考察經濟問題的方法:或者從主觀概念、理性原則出發剪裁、套用客觀經濟現實,否認后者是前者的基礎;或者停留和止步于客觀經濟現象的表層,否認作為主體的人的認識、實踐的能動創造性。前者是唯心主義的經濟哲學方法,后者是機械唯物主義的經濟哲學方法。

馬克思對唯心主義經濟哲學思想的批判,在他最初的經濟哲學研究成果《哲學的貧困》中就有著充分的體現。他批評蒲魯東從普遍理性出發建構經濟學的哲學體系,把經濟范疇視作“不依賴實際關系而自生”的思想,不過是一種先驗的唯心主義的經濟哲學。而他關于經濟學要能夠真正揭示現實經濟生活的本質和規律,就必須跳出哲學的圈子研究經濟現象的思想,則蘊含著從經濟現實、物質生產出發的唯物主義經濟哲學思想。同時,對庸俗經濟學思想的反思,使馬克思意識到,經濟哲學要走出“在表面的聯系內兜圈子”,對“最粗淺的現象作出似是而非的解釋”的誤區,就必須突破以往的理論,在面對現實的同時發揮主體能動性,沖破思想障礙,敢于進行理論創新。

集馬克思經濟哲學思想之大成的《資本論》,既與馬克思立足于資本主義經濟生活的現實,從現象分析中揭開資本主義社會結構、關系、運行機制乃至整個人類社會歷史的“謎底”有關,又與馬克思在充分吸取以往和當時的經濟學、哲學思維成果基礎上,善于走出哲學和經濟學各自的理論藩籬,在綜合兩者的基礎上進行理論創新不無聯系。正因如此,馬克思才最終實現了其哲學與經濟學成果——唯物史觀與剩余價值論的有機統一。

縱觀馬克思一生的經濟哲學研究,他不是躲進書齋給自己設定純抽象思辨的命題,在主觀玄想中構造體系,而是立足經濟現實,捕捉時代提出的重大問題;不囿于“現存”和既有的方法、結論,而是讓“思想的閃電”在劃破理論的迷霧中,揭示現實經濟生活的真諦。

今天,雖然時代的巨變使經濟哲學研究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與馬克思那個時代有了極大差異,但馬克思當年從客觀性與主體性相統一的角度研究經濟哲學的思路和方法,仍能為我們從事當代經濟哲學研究提供有益的啟迪。在此,不妨借用馬克思的一句名言:經濟哲學要想成為“自己時代精神的精華”,就必須“不僅從內部即就其內容來說,而且從外部即就其表現來說,都要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同時,要充分發揮主體特有的能動性,破除陳舊的傳統觀念,解放思想,敢于創新,與時俱進。

二、科學性與人文性的統一

科學性與人文性,分別從物與人的角度,體現了人類對世界的兩種基本態度和價值取向,前者強調客觀性和事實評價,后者強調主體性和人文關懷。馬克思經濟哲學研究的對象,無疑是“現實的人”。馬克思認為,“現實的人”既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又是能動的、有價值、理想追求的主體。因此,經濟哲學要研究“物”,也要研究“人”,應是科學性與人文性的辯證統一。在馬克思的經濟哲學中,科學性與人文性的這種辯證統一,體現得尤為徹底。

馬克思既反對從所謂“純粹的客觀性”或單純的技術理性、經濟模式出發考察經濟現實的做法,認為這種撇開主體的人和缺乏對人的價值需要、利益要求、地位體現、發展愿望的人文關懷的理論,把人降低或等同于“物”和單純“經濟人”;同時,又反對從抽象的人、人性、人道主義出發考察經濟現實的做法,認為這種拋棄客觀的物和缺乏對客體分析的“人文關懷”,只能使人成為虛假的主體和片面的“道德人”。與資產階級經濟學或哲學不同,馬克思經濟哲學的獨到之處,在于他在揭示資本主義經濟結構和人類社會歷史的本質時,把它們視為以人的生產實踐為基礎和中介的合規律的過程,強調無產階級解放之路的尋求,首先必須深入到客觀的經濟底層,同時,又關注現實的人尤其是無產階級的地位、處境、命運和出路,認為自己的理論就是為“倍受壓迫”的那個階級提供解放的精神武器。因此,在馬克思的經濟哲學中,對“人”的探討既以對客觀事實的科學研究為基礎,又以對人的價值追求和發展要求為目的;對“物”的探討既以人的價值取向為參照,又注重從物的基礎、本源角度探究人文關懷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今天,借鑒馬克思科學性與人文性辯證統一的方法建構當代中國經濟哲學,有助于我們關注和研究全球化和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經濟增長、轉型、變化、發展的現狀、歷史和未來趨勢,立足科學的實證經濟學,從人化了的客觀世界中認識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基質及其本質規律,為理解和滿足人的價值需求、人生的現實性、時代的變易性、社會生活的真偽性,以及準確定位與之相應的人格模式,提供客觀依據;同時,也關注和研究人在全球化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體現自身價值、發展自己的愿望和要求,善于運用科學的哲學世界觀和方法論,研究人的價值要求的客觀范圍和內在層次,為使人在冷漠、自在的自然物質世界中看到自己的價值,體現生存的意義,感到人生的溫暖、美好和崇高提供激情泉源。具體言之,經濟哲學要研究宏觀的經濟增長與人的發展、社會進步三者間的關系,研究微觀的諸如經濟發展、轉型引發的利益與價值、公平與效率等矛盾,以及道德與經濟、政治與經濟、法律與經濟乃至社會心理與經濟等等之間的關系問題。

三、決定性與選擇性的統一

決定性與選擇性則側重于從實踐角度表述主客關系。決定性即承認人類社會歷史及其經濟運動是有自身規律可循的自然歷史過程;選擇性即承認社會歷史及其經濟運動又是歷史主體的人有目的的活動過程。前者肯定客觀世界和其規律的必然性及其對人的制約性,后者肯定主體的人的能動性和創造性,認為作為歷史主體的人一身兼任“劇中人物”和“劇作者”雙重身份。因此,人類社會歷史和經濟運動的規律,是通過現實的人的有選擇的能動性活動而得以實現的。人的實踐是聯接兩者的中介,正是在實踐基礎上,兩者達到了辯證的統一。經濟哲學研究的目的之一,就在于通過對經濟現實的理性考察,為發揮人的自主能動性提供理論根據,因此它應當從決定與選擇的統一角度,研究作為客體的世界與作為主體的人之間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這種統一在馬克思經濟哲學思想中,同樣得到了體現。

在馬克思看來,資產階級經濟學家陷入純實證經濟論和蒲魯東陷入純思辨的經濟論,原因之一就是他們離開歷史的主客體關系來考察經濟問題,沒有看到客觀經濟規律既是人的能動實踐的結果,因而人在它面前并非束手無策;但經濟事實作為既定產物又具有客觀必然性和制約性,因而人在它面前不能隨心所欲。由于不能正確認識經濟活動中決定性與選擇性的統一關系,導致他們或者陷于機械決定論,視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為“永恒之手”,完全制約著人的活動;或者陷于唯心能動論,視個體理性、“社會天才”的自由意志為解決經濟矛盾的靈丹妙藥。與他們不同,馬克思一方面認為社會的、歷史的物質活動是人類生產實踐、經濟生活的根本內容,生產力是在人類從事生產的經濟活動的歷史過程中積累、創造的物質力量,而不是自身無前提的先驗假設;同時又認為人類生產實踐是主體的人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生產力是人的實踐能力的物化,生產關系是人為適應生產力而創造的結果。這樣,馬克思通過物質生產實踐作為歷史的主體與客體的基礎和中介,科學地預示了人類社會歷史和經濟活動,是歷史決定論和歷史選擇論的統一。

今天,借鑒馬克思的上述方法考察當代中國選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之路和制訂新世紀現代化戰略決策,有助于我們走出“超越論”和“循序論”的兩極,既立足于“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為中心”,研究諸如中國與世界體系的聯系與交往中,經濟的調整、重組、改革、開放等關系;又充分發揮主體的能動創造性,在歷史的決定性與選擇性的交錯點上“抓住機遇”,切實把我們的事情做好。借鑒馬克思的上述方法研究生態和可持續發展等問題,有助于我們走出“人類中心論”或“生態決定論”的兩極,進而深入研究諸如經濟增長與自然成本和生產效率、人口生產與物質生產,社會發展中的物質生產、人口生產與精神生產,自然發展與社會發展,以及社會生產和再生產與自然可再生性發展等等之間的相互制約關系。

四、共時性與歷時性的統一

共時性與歷時性,是分別從靜態與動態、橫向與縱向的維度考察社會結構及其形態的視角。前者側重于以特定社會經濟運動的系統以及系統中要素間相互關系為基礎,把握社會結構;后者側重于以社會經濟運動的過程以及過程中的矛盾運動發展的規律為基礎,把握社會形態。運動通過靜止表現出來,相對靜止中有永恒的運動。因此,共時性與歷時性兩者有著辯證統一的關系。

上述理論在馬克思經濟哲學中,具體體現為他的“有中介的社會生產體系”觀:社會就其靜態存在看,是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就其動態展開看,是生產力發展改變生產關系及其一切社會關系。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既為生產力所決定又決定生產關系,既具生產力功能又具生產關系價值,是共時性與歷時性的統一。人類社會特定結構及其整個歷史運動,既是一個以生產方式內部各要素相互作用為基礎的系統,又是一個由生產方式運動推動的過程。因此,社會結構與社會形態統一的基礎,在于社會的生產方式。

今天,借鑒馬克思的上述觀點研究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有助于我們既從歷史的、現實的國情出發,又把它置于“世界歷史”、“全球化”的國際背景中;既從我國特定的經濟發展階段、生產力發展水平出發,又聯系人類社會發展的全過程和總趨勢,從而既看到生產方式、交換方式因其中介性,可以共存于兩種社會制度之間并互通互補,生產的技術層面構成生產方式的基礎,經濟體系以它為坐標系,經濟形態的依次演進從根本上決定所有制形態的一般發展,因而資本主義的生產力、市場經濟發展階段不可超越,中國必須實行經濟體制改革,實行市場經濟;又看到生產方式、交換方式的中介性必然與一定的經濟關系、社會制度結合,生產關系的社會層面決定社會的基本制度,不同的所有制形態可以反映相同的經濟形態。因此,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和社會制度是可以超越的,中國實行的體制改革和市場經濟,應該而且必然是社會主義的。

五、實證歸納與理性概括的統一

實證歸納與理性概括的統一,是馬克思經濟哲學研究中又一基本的方法論思想。它體現為馬克思的經濟哲學不僅從經濟現實出發,在研究經濟現實中進行哲理的分析推論,并從中引出世界觀、方法論的結論,而不是止步于實證歸納;而且在對經濟現象進行哲理的分析與揭示中,融入經濟的實證使之有根有據,而不致流于哲理的空洞思辨和抽象演繹。

還在馬克思創立經濟哲學之初,他就批判地審視了當時的經濟理論,既反對蒲魯東用先驗原則、抽象哲學理念投射經濟現實,認為這只能導致“可笑的哲學”;[9]又批評一些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停留于純粹經濟事實的膚淺表述和實證歸納,認為其不從經濟關系的社會歷史性考察、深究經濟現象的本質,導致了他們視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為固定永恒的規律的唯心史觀結論。而馬克思《資本論》中貫串始終的抽象與具體、邏輯與歷史、分析與綜合、演繹與歸納的方法,則是他融合經濟學實證性與哲學思辨性的結晶。雖然這部研究資本主義的巨著側重于分析資本主義的經濟結構,但這種分析卻既因哲學唯物史觀的運用而使經濟學的實證分析,超越了純粹的表象描述而具有強烈的理性思辨,又因經濟學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論的實證而使哲學的邏輯推演,超越了純思辨的抽象論證而具有透徹的經驗說服力,從而使它的價值,遠遠超過了任何單純的經濟學著作或單純的哲學著作。縱觀馬克思的經濟哲學思想,其哲學與經濟學在相互交融基礎上達到了辯證統一。如同勞動、分工、生產力、生產關系既是經濟學又是哲學的基本范疇一樣,馬克思的經濟哲學理論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既是社會的、歷史的、哲學的經濟學,又是經濟的社會學、歷史學和哲學。

今天,借鑒馬克思的哲學理性思考和經濟學實證分析統一的方法研究和建構當代中國經濟哲學,必須做到:一方面,在探討諸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經濟全球化等具體問題時,必須運用世界歷史理論、社會形態論加以理性抽象而不能止于經濟范式、技術模式、操作手段等經濟學的表層。另一方面,在深化諸如的社會結構論、形態論、本質論、動力論等基本理論時,必須結合和依據世界、中國的社會經濟變化現狀和趨勢,以及新科技革命、信息革命等問題加以經驗證明,而不囿于抽象的概念框架和理論體系。更重要的是要在融合兩者特征的基礎上,創建出既不因滿足于繁榮表象而對自身功能產生幻化、又不因囿于空洞思辨而對自身功能產生懷疑的,既適合又能指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現實的經濟哲學理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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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9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121,466-46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2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8.

哲學科學論文范文第5篇

一、兩種唯物主義的內在關聯及其超越

從思想史上來看,在馬克思哲學變革之前,存在著兩種與馬克思哲學直接相關的唯物主義:一是法國的唯物主義,一是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馬克思哲學變革,從唯物主義的規定性來看,就是如何超越這兩種唯物主義的問題。

對于法國唯物主義,過去關注較多的是其物質本體論層面,即世界的物質規定性以及這種規定性對意識的刺激所引起的反映。對于這種唯物主義,黑格爾曾進行了深刻的批判。首先從感性確定性的層面來看,這種起源論式的唯物主義是一種直觀的認識,而這種直觀認識的本質規定恰恰不是其直觀性,而是共相。因此,當我們認為對一棵樹的認識來自于這棵樹對我們的刺激時,我們并不能真正地獲得對外部存在物的知識,因為如果沒有樹的概念,對于我們來說無法將樹與其他的東西區別開來。其次從知覺思維來看,這種唯物主義恰恰也是需要揚棄的,因為知覺的本質規定性并不在于人對外部存在物的反映,而在于知性的理性規定,或者說理性構成了反映的本質規定。黑格爾通過從感性到知覺、知性再到自我意識,在我看來,倒是揭示出這樣的問題:即傳統的唯心主義(前黑格爾式唯心主義)構成了傳統唯物主義的對立面,而且這種唯心主義在一定意義上構成了傳統唯物主義的“真理”。“如果無思想的意識表示觀察和經驗是真理的源泉,那么它這種說法很可能造成一種印象,仿佛這是說只有視聽味嗅觸是真理的源泉;其實在它匆忙地推崇視聽味嗅的時候,忘記了說明同樣本質的一件事實,即當它感覺的時候,它已經在為它自己而規定這個感覺對象了。”(P163)在傳統研究中認為是對立的地方,黑格爾看到的恰恰是統一,這個統一的最高形式就是絕對觀念。這才是黑格爾哲學從自我意識之后才進行長篇論述的意圖所在。在這個意義上,僅僅恢復法國機械唯物主義的物質起源本體論來反對黑格爾式的唯心主義,我認為是行不通的。馬克思要想超越黑格爾哲學,就必須超越機械唯物主義問題域。

從馬克思早期思想發展的過程來看,馬克思對法國唯物主義的關注也并不在于其本體論層面。馬克思對唯物主義的接受,源自于《萊茵報》時期的理論與實踐,以及同時期對歷史學的研究。《萊茵報》時期遇到的理性與利益、國家與市民社會之間的關系問題,使他腦海中的青年黑格爾思想受到沖擊,而這時對歷史學的研究使馬克思堅信是市民社會決定國家而不是相反,由此他才接受了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顛倒原則,肯定了市民社會決定國家這一思想。這是馬克思轉向唯物主義的起點。但緊接著的問題是,如果市民社會決定國家,那么怎樣批判市民社會,就構成了馬克思思想的核心問題。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必須在這一點能夠發揮作用,才能真正地得到馬克思的認可。可見,馬克思關注的并不是世界起源意義上的唯物主義問題,而是如何面對社會歷史生活進行唯物主義批判的問題。

從這個線索中我們才能看到馬克思為什么從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鏈接到了法國唯物主義。費爾巴哈對黑格爾唯心主義的批判,通過一種顛倒原則將理論的原點定位在“人”上,這種“人”是超越了“精神”與“肉體”的二元對立的人。回到生活中,費爾巴哈則是從人本學的類本質及其異化邏輯來建構自己理論的批判意味,即現實的市民社會是人的類本質的異化,對這種異化的揚棄才能真實地回到人本身。這種唯物主義,從邏輯思路上來看,與黑格爾是一致的,人的類本質異化及其復歸與絕對精神的異化與復歸是同一個過程,不同的是,費爾巴哈的“人”只是黑格爾哲學中一個重要環節的中斷,并將這個環節獨立出來加以放大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費爾巴哈是無法駁倒黑格爾的。正是在這里,法國機械唯物主義從反映而來的理論,反而具有了“直接的”現實批判性。在《神圣家族》中,馬克思援引了愛爾維修的理論,其實這也是法國唯物主義在面對社會歷史時較為普遍的想法。按照愛爾維修的唯物主義觀點,人在社會生活中的善惡來自于社會環境的影響,人之所以犯罪是因為社會環境造成的。因此,人性的提升首先就要改造這個社會。回到馬克思的語境中就是,國家理性之所以成為私利的工具,并不是由于抽象的理性出了問題,而是當下現實的結果。這與他批判市民社會是一致的。在這里,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人本學與法國的唯物主義都可以批判市民社會,但兩者的指向存在著很大的區別:費爾巴哈的人本學更強調于人性的回歸與獲得,而法國的唯物主義更強調對現實世界的革命。但從法國唯物主義來看,批判現實的前提何以獲得?這與費爾巴哈批判市民社會的抽象的“人”何以獲得實際上是同一個問題。在這個意義上,對費爾巴哈的批判與對法國機械唯物主義的批判具有了相同的意蘊,理解了這一點,就可以理解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在第一條批判了費爾巴哈之后,第二條批判了認識論意義上的直觀原則,在第三條中接著揭示了法國機械唯物主義的“二律背反”。如果人的罪惡是由環境造成的,那么改變人的惡性首先在于改變環境,“這種學說忘記了:環境正是由人來改變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P59)因此改造社會環境的理性何以獲得就成為一個問題,這是一種邏輯的循環。從這里可以看出,法國唯物主義與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在馬克思那里之所以具有同質性,就在于兩者在面對社會歷史時,具有相同的理論視域。而這樣一種理論視域與黑格爾式的唯心主義歷史觀并沒有什么區別。這才是馬克思的唯物主義需要解決的深層問題。馬克思只有解決了這個問題,才能真正解決黑格爾的問題。可以說,馬克思對傳統唯物主義的超越,與他對黑格爾哲學的超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過程。因此,不加批判地用傳統唯物主義的物質本體論來嫁接黑格爾的辯證法,是理論上的誤解。

這實際上告訴我們,馬克思對傳統唯物主義的超越,并不在于一種物質本體論層面的重新強調,而首要在于對社會歷史生活的理解。在物質本體論的層面,傳統唯物主義已經具有了辯證法的內容,如在費爾巴哈的著作中我們就可以讀到。因此新的超越必須是社會歷史觀領域的超越。在歷史觀層面,舊唯物主義與黑格爾唯心主義具有同質性,他們都從抽象的原則來理解歷史,將鮮活的歷史過程變成了歷史編纂學的材料。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對舊唯物主義的超越,同時也就是對舊唯心主義的超越,指向了對社會歷史的理解。

二、回到歷史本身

從任何一種理論出發來面對社會歷史生活時,社會歷史生活總是處于特定理論視域中,因此“前見”總是難以避免的。當舊的唯物主義強調認識總是對外部對象的直觀反映時,這種唯物主義就處于矛盾著的二重性之中。首先從直觀反映的層面來看,外部對象總是作為現成性的事實而存在,對這種現成性事實的認識,正如培根“四假相”所說的,要消除的正是任何個人的“前見”,力圖達到對事實的純客觀反映,這種現成性的思維與自然科學中的實證性思維遙相呼應。在這種思維中,自然與歷史都是現成存在的事實。雖然與以前的唯物主義相比,費爾巴哈不僅把對象看作是現成的存在,而且看作是感性的存在,但這種感性是直觀的感性.在直觀中,現成的存在是永遠不變的,當費爾巴哈把人看作是以“愛”為價值取向的人時,這種感性的存在就是現成存在的彼岸世界,形成了“自然”與“歷史”的對立,“自然”是現成存在的東西,而“歷史”則是奠基于人性的東西,它與現成性的實在自然界沒有任何關系,這構成了矛盾二重性的第二個方面。正是這第二個方面,形成了面對歷史的歷史哲學,這種歷史哲學在黑格爾之后成為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批判的“歷史編纂學”。

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舊唯物主義的歷史直觀性,受到了馬克思的批判:“他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先于人類歷史而存在的那個自然界,不是費爾巴哈生活其中的自然界;這是除去在澳洲新出現的一些珊瑚島以外今天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的、因而對于費爾巴哈來說也是不存在的自然界”。(P76、77)因此,任何“自然”與“歷史”的對立,在社會歷史進程中,特別是在工業化進程中,根本就是一個虛假的問題。馬克思對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舊唯物主義批評涉及以下問題:第一,舊唯物主義的根本問題并不在于純本體論或認識論層面,而主要存在于社會歷史觀,他們的直觀性錯誤在于對社會歷史生活過程的無視或誤解。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指出:“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里,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P78)第二,要真實地透視舊唯物主義的問題,首先就在揭示理論與社會歷史生活之間的關系問題,就是要回到歷史本身來對理論進行定位。在這個意義上,有沒有“前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在社會歷史生活中透視這種“前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既回到歷史本身,又回到理論本身。這構成了馬克思破除歷史編纂學,回到歷史本身的方法論前提。面對這種歷史編纂學,馬克思指出真實的歷史并不只是理性思維的結果,而是由現實的人的現實活動建構起來的。“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處在某種虛幻的離群索居和固定不變狀態中的人,而是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展過程中的人。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驗論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的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P73)從馬克思的這一描述中可以看出,作為能動的生活過程的歷史:首先是現實的人在實踐活動中建構的結果,對歷史的考察就是要分析這種建構性的過程,而不是對現成物進行事實的匯集或想像的抽象。真實的唯物主義必須是對真實生活過程的描述與說明,“只要這樣按照事物的真實面目及其產生情況來理解事物,任何深奧的哲學問題……都可以十分簡單地歸結為某種經驗的事實”。(P76)其次,現實的個人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創造著歷史的。費爾巴哈也將“現實的個人”作為面對歷史的起點,但“現實的個人”在他那里變成了一種形而上的規定,缺失的正是現實的社會關系。實踐也不是康德、費希特意義上的道德實踐,而是現實社會關系下的物質實踐,并總是遇到特定的前提條件,而這種特定的條件又是前人實踐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歷史是在時間傳承關系中建構出來的。人們創造歷史又處于結構性的關系中,這種結構性的關系不僅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且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此實踐是一定社會關系條件下的實踐,是特定歷史時空中的動態性過程,是現實的人進行具體而現實的活動。這種意義上的實踐不再是傳統本體論意義上的實踐,從本體論意義上對實踐的重新理解,就是再次將歷史凝固化了。因此,社會存在這個概念并不是要素的集合體,也不是精神的外在結果,社會存在是一種歷史關系的建構,這與海德格爾對存在的思考有著根本的區別。只是在這個基礎上,馬克思指出,我們才遇到意識問題。這里,我們需要做一個區分: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似乎都是先有意識,然后才有對世界的認識,在這里似乎是先驗的理性規劃著我們對世界的理解。但馬克思要追問的是,這種先驗的理性何以產生?當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是從感性確定性直接推論到共相的優先性時,黑格爾實際上就承認了人的存在首先就是理性的,當他把這一點當作自然的事實來接受時,黑格爾就直接站到了現代社會的立場上。而在馬克思那里,他要揭示的是這種理性何以在社會實踐中產生出來。由此,馬克思對哲學理論有了新的理解:在青年馬克思那里,哲學就是黑格爾意義上的純理性批判,在這種界定中,有一個不言自明的前提,即哲學是超歷史的、能夠評判一切的尺度,這正是黑格爾對哲學的解釋。而在馬克思的新視域中,哲學的超歷史性被解構了,我們需要做的正是對哲學的透視,在哲學與現實生活之間實現互文性解釋,這是超越歷史編纂學的重要前提。因此對歷史過程的理解,首先就在于對過去的理性意識的懸置。只有通過這種懸置,我們才能真實地理解意識在現實歷史中的定位。因此歷史的真實過程與意識內的歷史過程存在著差別,但意識又總是歷史活動中的意識,在這個意義上,歷史實踐活動又可以轉換為意識活動的對象,使意識成為對人與歷史活動之間關系的思考,使客觀的歷史過程變成自覺的歷史活動過程,使客觀的關系變成“為我關系”。從這里,才能生發出批判歷史的張力。

因此,唯物主義在馬克思這里具有了新的含義:唯物主義不是對歷史加以現成性的收集,也不是對歷史進行實證性的分解,更不是對歷史進行主觀的抽象,而是真實地回到歷史本身。在這個回歸過程中,唯物主義抓住的不再是現成性的事實,而是歷史的流動性過程,唯物主義也就從抽象的、對面式的“看”變成了具體而歷史的“思”,是卷入到歷史過程中但又從這種卷入中的抽身變成了分析問題的方法。在這里,不再有任何教義性的唯物主義,有的是對自身進行反思并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的唯物主義,這種理論的發展才不會陷入到相對主義的泥淖之中。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歷史本身成為辯證的,唯物主義也就是辯證法,唯物主義與辯證法才能是同一個東西。可以說,只有當馬克思同時超越了黑格爾與費爾巴哈時,馬克思才能真實地獲得自己的唯物主義。

三、批判的唯物主義

從社會批判的理論來看,存在著兩種批判模式:一種是倫理道德式的批判,一種是來自于社會歷史本身的批判。在前一種批判模式中,有著其自身的演變邏輯。它先設定一個絕對的前提,將全部社會生活置于這個前提之下加以考察。在理論譜系上,這種批判是啟蒙理論的產物,啟蒙理論將理性作為一切審判的原則。但絕對的原則總是要通過具體的個人才能體現出來,如是在面對社會生活時,或者是絕對原則對現實生活進行一種完全否定性的批判,陷入到自身的空洞性中,或者是陷入到個人倫理批判之中,而當陷入到個人倫理批判時,原來那個絕對原則也就失去了先前具有的效準,個體自身的倫理判斷變成了一切的效準,最后的結果是走向懷疑一切,否定一切的相對主義。因此,絕對主義與虛無主義構成了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這種具有形而上意味的批判理論與馬克思哲學中真實的批判意蘊完全不同。形而上學的批判總是要尋求一個最終的本質,不管這種本質是采取最高存在者的方式,還是以存在的方式,這種本質總是無處不在而又發揮著終極作用的。當用這種本質來批判歷史生活時,馬克思哲學的批判就變成了一種倫理道德式的批判,當這種倫理道德式的批判變成一種固定的模式時,任何批判就變成了一種固定模式的重演,激進的批判都變成了現存意識形態的共謀。巴特關于語言的一段論述深刻地揭示了這一點:“處于權勢狀態的語言(在權力的庇護之下被生產和傳播的語言),順理成章地成為一種重復的語言;語言的一切社會公共機構均是重復的機器:學校,體育運動,廣告,大眾作品,歌曲,新聞,都不止地重復著同樣的結構,同樣的意義,且通常是同樣的辭語:陳規舊套是一政治事實,是意識形態的主要形象”。(P51-52)從這里我們就可以理解,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為什么每一次激進的批判,都變成了強化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個契機。

馬克思的社會批判張力來自于社會生活本身。對于自己的批判思想,馬克思曾這樣描述:“辯證法,在其合理形態上,引起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代言人的惱怒和恐怖,因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和革命的”。(P24)從這里可以看出,馬克思哲學唯物主義的批判意蘊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層面:首先,批判理論要從社會歷史生活出發。針對舊的倫理道德批判,馬克思指出:“生產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象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是他們神化了的并與之斗爭的東西的現實基礎,這種基礎盡管遭到以‘自我意識’和‘唯一者’的身分出現的哲學家們的反抗,但它對人們的發展所起的作用和影響卻絲毫也不因此而受到干擾。”(P93)一旦回到社會歷史本身,任何形而上學的本質、任何不變的本體都失去了存在的根據。因此,首先需要對社會歷史生活進行科學的描述,這正是唯物主義的第一層內涵。在這個意義上,唯物主義是對任何理論抽象的解毒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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